孟娉婷一面腹诽一面从地上站起来,跪的有些久,腿都木了,起身的时候身子撑了一下门框,这才看见沈烬温正低着头十分投入地刻着木雕,难怪会忘记让她起身。
她脱下绣鞋,走了进去,屋内地面上铺着厚厚的锦毯,触脚倒是温暖的很。
那榻上摆着一方小几案,案上红泥小炉里正煮着一壶热汤,壶嘴处有白烟袅袅升起。
孟娉婷跪坐在几案的南面,揭开壶盖看了一眼,见水面有鱼眼纹,正是初沸时,便加了一些盐入内,待到二沸时,搅汤倒茶粉压火,直到水面腾波鼓浪后立即离火,然后分茶到一盏青釉茶瓯中,缓缓推送到沈烬温一旁的几案边缘上。
沈烬温仿若未见,低头仍旧雕刻着他的木雕,显然没有要坐起来的意思,孟娉婷只好双手捧起茶瓯递送道沈烬温面前,声如黄莺娇转:“公爷请。”
沈烬温这才停下手中动作,歪在凭几上抬眸看了茶瓯一眼。
茶沫厚薄均匀,茶汤碧而不浊,煎茶技艺高超,一如前世。
沈烬温眸底暗光一掠,目光转而上移,落在了孟娉婷的脸上。
孟娉婷的脸上蒙有轻纱,露出来的眉眼倒是般般入画,额间的梅花钿在茶气中若隐若现,竟是说不出来的惊艳。
他抬起手中的刻刀要去挑孟娉婷耳侧的面纱。
孟娉婷忽地向后一退,如雾水眸直直地瞅着他,似是很戒备。
竟然躲他?
难道此时此刻,她不是应该像前世一样,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他上钩才对吗?
沈烬温幽深的凤目蕴着薄薄的凉意,盯着孟娉婷,似笑非笑地开了口:“怎么,怕我伤了你不成?”
孟娉婷眨了下眼,似乎方才的反应只是本能,连她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垂下鸦羽般的长睫看着手中的茶汤,嗫嚅着:“那倒……不是。”她只是没有想到沈烬温竟然会去挑她的面纱,按说他在武陵春苑已经看见过她此时丑陋的相貌了才对。
那样的丑陋,连她自己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沈烬温勾了勾唇,手中刻刀飞快一挑,面纱落下,露出那半张又红又肿的脸。
孟娉婷自作孽地闭上了眼睛。
她故意用来吓沈烬温是一回事。
但被沈烬温故意直面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烬温凑近些仔细打量孟娉婷的脸。
旋即,剑眉微蹙,凤目眯了起来。
这脸上的伤,竟然是真的……
孟娉婷,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须臾后,孟娉婷感觉手中的茶瓯微微一沉,她睁眼一看。
见沈烬温竟就着她的手直接吃了一口茶,随后,又懒散地靠回凭几上,继续雕刻着手中的木头,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素闻孟都知的霓裳惊鸿舞名动天下,只可惜今日没能欣赏完,孟都知就在这里重跳一回吧。”
所以,他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地把她给弄过来,只是为了再欣赏一次完整的霓裳惊鸿舞?
“喏。”
孟娉婷松了一口气,放下茶瓯,拾起榻上的面纱准备戴上,却听见沈烬温说:“面纱就不必戴上了。”
不戴上?那岂不是让她顶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跳惊鸿舞?
那恐怕跳的就不是惊鸿舞了,而是惊魂舞了。
一想起自己一会儿要顶着这张猪头一样的脸,对着眼前之人一颦一笑,孟娉婷自己都忍不住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公爷,奴如今这幅尊容献艺,恐会吓到公爷,还请允许奴蒙面而跳。”
沈烬温却玩味地说:“你倒是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吓到我。”
“……”孟娉婷实在搞不懂沈烬温的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是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就喜欢看丑人跳舞?
可他前世明明光风霁月,温文尔雅,宛如浊世明珠,从不会这般强人所难。
这么一想,孟娉婷才发现,这一世的沈烬温确实有些不同于前世,虽然容貌依旧,但心性似乎过于深沉,叫她有些捉摸不透。
还是说,前世,她根本就不了解真正的沈烬温?
沈烬温见她目露挣扎,便微微凑近她,清癯俊美的脸上尽是戏谑的薄笑:“我就喜欢看着孟都知顶着这张脸跳舞,想来,会别有一番……”语气故意拉长,恶劣地接道,“风趣。”
孟娉婷:“……”
前世她勾引到的那个浊世明珠一定是个假的。
“那……奴就献丑了。”
孟娉婷心想:这回可是正儿八经地献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下榻寻了一宽敞之地,扬袖起舞。
从始至终,孟娉婷都未将正脸面向沈烬温,直到舞毕,她娇喘着抬首,却见沈烬温依旧懒散地靠着凭几,低头专注地刻着他手里的木雕。
人家压根就没有抬头看她跳舞,难怪不让她戴上面纱。
心里莫名起了一股邪火,可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与处境,连带着前世的愧疚,那股子邪火便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孟娉婷缓而又缓吐了一口浊气,收拢好情绪,远远地唤了声:“公爷。”她的声音本就细而绵软,尤其含嗔带怨地低低一喊,尾音就跟生了钩子似的,勾得人心直痒痒的而不自知。
沈烬温终于肯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