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染心里滋味万千,她实在想象不到,何解忧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沉默片刻后,季明染坐在地板上,仿佛这样能离何解忧更近一点,她突然笑道:“你这个人真奇怪,就连分配的角色也和你一样奇怪,有什么是不能说出来的呢?非要埋在心里。时间过得很快的,有的人可以永远等下去,可有的人,你可能下一秒就见不到了。”
何解忧也轻轻地笑,“你说的对。”
“你困吗?”季明染拉过一个大靠垫,放在身后,“不如,我们聊聊天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好好说说话。”何解忧日常的安排太满了,晚上也一直在处理比赛的事情,她们虽然只隔着一个走廊,但是却很少有闲适说话的时候。
何解忧:“精灵不用睡觉。”
季明染咧着嘴笑道:“我才不客气呢!你是我女朋友,我想聊天,你再困也要陪着我。”
何解忧突然说:“做我女朋友很枯燥吧?是不是后悔了。”
“才没有。”季明染打断她,“你都不知道我这个人有多烦,有时候还挺讨人厌,所以另一半一定要是你这样的。你很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不用和任何人比。”
何解忧似乎有些伤感:“我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那里的每个孩子都很苦。院长常说‘把痛苦藏在心里的人,是战士;而愿意打压痛苦的人,是勇士’,我以前很不懂,认识你的时候,就懂了。”
季明染一言不发,等待着何解忧的倾诉。她很少有这样强的倾听欲,大概是对何解忧格外优待些,她的一切过往,不管是好的坏的,她都想一字不落的补上。
“很多人问过我做游戏的初衷是什么?”何解忧的语气有些轻蔑,却又忧伤到极致,“新闻里称赞‘我心怀慈善’,公司让我宣称‘爱为人之本’,可是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每次写idea,我总喜欢把自己锁在黑屋子里。”
“所有人都认为,我悲天悯人,所以才做出了感人至深的游戏。”何解忧突然笑了起来,“可是他们都错了!我是因为怨恨,怨恨命运的不公,才有了小女仆、有了阿穆、有了一切看似感人事实上全是泄愤的那些作品。”
等何解忧说完,季明染终于开口,“你可能,误会了你自己。”
她认真地说:“游戏世界,就像是你的战场。不管是消极的你,还是挣扎求生的你,都是你的一部分。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邪恶暴戾的阿穆、有报复心极重的小女仆,也有善良的红绳、有单纯的恶龙。即使你的初衷是发泄痛苦,可是游戏里的每个结局都是无比暖心的,不是吗?其实,你已经战胜了自己心里的阿穆,可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何解忧垂着眼,那些曾经得到,又重新失去的东西一遍遍在眼前浮现:“三年前,我母亲被查出患有hiv。辞掉工作后,我们每天都得假装若无其事地和她相处,却又不得不面对给她的“特殊照顾”。那段时间我们不敢让她上网,不敢让她单独出门,甚至不敢对她有一点儿情绪。她是国内最好的精神科专家,可是那段时间她却崩溃了。她每天夜里都在发脾气,摔碎专门给她准备的厨具,砸掉卫生间的马桶,她不停地哭,她觉得全世界都在嫌恶她,议论她,戳她的脊梁骨骂她不检点,我们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每天都要防备着她会不会自杀。”
季明染陷入一种无端的惶恐,她想要寻找声音的源头,却始终捕捉不到任何身影。
何解忧笑道:“她为了防止乱发脾气,把自己锁了起来。那天,如果不是我和她发生争吵,负气去公司加班,她就不会煤气中毒也没人发现!奶奶也不会因为受刺激杀了人!”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姐姐说得对,是我毁了他们一家安宁,从我回到那个家开始,他们的噩梦就开始了。”
我也曾满怀希望,可是现实给我的,就是不断绝望。何解忧说了很久,说到最后似乎有些累了,只剩下低低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