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程泾川必须强硬, 摆足气势,拿下首胜,就能彻底拖住吴地兵马。
孟戚撩了一把水,闭着眼继续想,至于程泾川的野心, 其实短时间内不算问题。
不止荆州, 宁地也急需休养生息,程泾川要扶持小郡王,在他解决宁地权贵官僚的异声之前,他根本无法彻底壮大实力。之前遵循裘思的谋划, 程泾川可以通过兵戈征伐来转移矛盾,抹杀反对者,现在就没那么简单了。
且没了程泾川,宁地百姓的日子只会更糟。
就看裘思的徒弟跟女儿,能把江南这盘棋下到什么程度。
未来三年甚至十年,都将是他们落子对弈、乃至联手共进的局面。
孟戚莫名地有些更看好秋景,因为那是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让百姓不至于困守在一个地方,不至于因为没有活路而死,只要能离开,能抛弃土地,一切似乎就能改变。
“哗啦。”
一桶温热的水当头浇下来。
孟戚愕然,抹脸望去。
“在想什么?水都凉了,饭菜也凉了。”墨鲤神情不虞。
虽然对武林高手,冷食冷水并不妨事,但是在大夫看来,顿顿吞咽冷食干粮对腑不好。
是的,刚吃完就动手打架对腑不好,吃完就躺着对腑不好,吃的东西不对还是不好……
“你若是不改正,等回到竹山县,你会被老师不停地念叨。”
秦老先生也是人,而人老了总会有点唠叨的毛病。
孟戚闻言摸摸鼻子,其实他希望墨鲤下来陪他一起洗。
可是这浴桶吧,委实太小了一点。
孟戚遗憾地低头看木桶。
最令他惋惜的是,他没法用热水有限的借口劝墨鲤脱衣服,因为……鱼喜欢冷水。
于是孟戚懒洋洋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无理取闹地问:“不知大夫能否同意,一边洗澡一边用膳会对身体不好吗?”
墨鲤:“……”
沙鼠赢了。
孟戚得以泡在浴桶里,等着投喂。
墨鲤看看手里的碗,巴不得这是苦药。
但看着孟戚眉宇间的倦容,算了,喂就喂吧,至少可以看见得意洋洋张嘴等食物的样子。
“菜煮过了头,藕也老了。”
孟戚边吃边说,再极力让墨鲤尝上一口。
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了两人分一碗饭菜。
城中守备森严,风行阁能送来的东西也是有限的,其中甚至包括了这处别院荷塘里的老藕,做得也很普通,毕竟江湖人不讲究吃食,是热的就行。
孟戚觉得墨鲤筷子夹来的是黄连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咀嚼,但吃归吃,抱怨是绝不会少的。
孟戚发现墨鲤的筷子越来越慢,抬头望去,发现墨鲤像在思索什么。
“担心江南的局势?”
吴王不会成为麻烦,需要解决的只有荆州的乱局。
而在这十天里,墨鲤跟着孟戚四处奔走,亲眼见到了一幕幕荒谬可笑的画面。
诚然,没有罗教主跟郑涂的棘手人物,只是对付四下逃散不停劫掠的逆军,可要怎样把这些蝗虫对荆州的危害减至最低,不是拿着一把剑四处杀人这么简单。荆州各地已经出现了冒充天授王逆卒的盗匪,他们趁乱而起,劫掠杀戮,再截下面巾伪装成普通百姓,而地窖里已经藏满了沾满鲜血的金银。
郑涂也好,裘思也罢,他们都坚信乱世洪流如滚滚车轮,势不可挡。
不管是无敌天下的高手,还是才智过人的谋士,都休想止住人心的贪婪,谁若试图挡住洪流,谁就会粉身碎骨。
“原则上,我其实同意他们的想法。”孟戚从木桶里撑起身体,就这么坦然地跨出来,抬手取下挂在屏风上的衣物,随手一披,内力就蒸干了水滴。
他也不急着把衣带系上,慢吞吞地穿上鞋履,同时挑眉,神情间没有回忆当年楚朝的失落:“但凡站在整个天下试图改变什么,就会直面触及这层阻碍,螳臂博轮罢了。但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每次我都不是一个人。”
“哈。”
墨鲤忍不住笑了,他就喜欢看胖鼠洋洋得意的样子。
“齐庄公路遇一虫,欲阻车驾,问左右,左右答螳螂也,乃知进不知退,不自量力,以臂搏巨轮。庄公叹勇武,遂命调转车头让路避开。”
这才是螳臂当车最初的记载。
春秋时的齐国国君愿意尊敬一只小虫,传之天下,于是勇士纷纷投效齐国。
“郑涂一定没念过太多书。”墨鲤想了想,然后说,“还不如用‘以卵击石、以指绕沸’。”
意思都是那么回事,但至少典故最初不涉及勇武的夸赞。
“此乃口舌之争。”孟戚摊手,故作不满道,“大夫该说的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鉴于我从不是孤身一人。”
墨鲤摇摇头,故意针锋相对:“此言差矣,歪门邪道亦能聚集一票人,鉴于吾等与宁道长才杀了一拨圣莲坛恶徒。”
孟戚夺过碗,塞了一筷子菜到墨鲤嘴边,示意对方闭嘴。
墨鲤也不拒绝,顺势吃了。
唇舌碰触到竹箸,热度似乎能顺着木质的箸身传到孟戚指尖,他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