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1 / 2)

乱世宏图 酒徒 4615 字 13天前

谁料,王章接下来的举动,却令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只见老计相抬起衣袖,信手擦干了脸上的血水与泪水,然后冲着郭允明长揖及地,“郭大人,你若是真的还念着老夫往日相待的情分,就把老夫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汴梁东门口。老夫倒是要看看,他日郭威起兵前来报复全家被戮之仇,谁有本事替你等抵挡他的大军?”(注1)

注1:计相,三司使掌管一国钱粮,因此又被称为计相,财相。

第八章 峥嵘(三)

“噗!”手起,刀落,砍飞一颗满是白发的头颅。

身边的爪牙迅速递上一片白绢,郭允明抓过来擦了擦刀刃,随即将白绢丢在了正在倒下的尸体上。从始至终,每一个动作不带任何犹豫。

既然郭威造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留下王章,就没有任何意义。至于先前口口声声所说的相待之恩,呵呵,若非郭某人背后还站着一个皇帝,他王章会表现得那么友善么?不过是想给他自己留一条退路,虚情假意罢了!

“去,问问聂文进,为何史弘肇的府邸还没有攻破?他到底会不会打仗?如果不会,陛下就亲自披了铁甲上前督战!”对着晚霞检视了一遍宝刀的刀刃,郭允明继续吩咐。声音不大,却令周围每一个人都隐隐觉得脊背生寒。

在此之前,大部分护圣军将士,都以为郭允明是个卖屁股的兔儿爷。谋略、文才、武艺样样稀松。而现在,众人才赫然发现,原来兔儿爷郭允明,杀起人来居然如此干脆。刚才劈在王章脖子上那一刀,开封府里的刽子手都未必能做得跟他一样利落。而杀了人之后还能用白绢抹去刀刃上鲜血的那份从容,更是令许多江洋大盗都望尘莫及。

几名心腹爪牙答应着,跳上马背,挥鞭狂奔。不多时,便将右卫大将军聂文进本人给叫了过来。虽然此人跟郭允明的品阶相同,且手握重兵。却根本没胆子托大,隔着老远,就跳下坐骑,满脸堆笑地向前者拱手,“允明兄,你怎么不在皇上身边护驾,亲自前来上阵杀贼了?万一被流矢所伤,岂不是让末将百死莫赎?放心,放心,一切尽在掌握。郭、杨两贼全家已经刘府尹被斩草除根,史贼家中虽然有些冥顽不灵之徒垂死挣扎,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放心,用不了天黑,末将就一定会将史贼两个儿子的首级送到大人面前!”

“我要他们两个首级做什么,我要的是尽快让陛下安心!史弘肇家的人一刻不杀干净,龙武军就一刻不会安生!”郭允明撇撇嘴,一边将宝刀入鞘,一边冷笑着回应,“史贼家中,到底有多少冥顽不灵之徒?你带着整整一个军的兵马,按说光是用脚踩,也早就应该将史府踏平了。怎么还让他们支撑到了现在?”

“这,这不是里边还藏着一队龙武军么?今天早晨被刘府尹冒死给骗回去的,郭大人您忘记了?”聂文进脸上一红,赶紧将头低下,继续拱着手解释,“那队人马虽然数量不多,可里边个个都是史弘肇亲手挑选出来的老兵,又个个愿意替史弘肇效死。而史弘肇那贼,又把院墙修得极为结实,咱们,咱们护圣军虽然人多势众,可,可手里的攻城器械,却,却不怎么凑手!”

“没有攻城器械,你不会放火?”郭允明越听越不耐烦,把眼睛一瞪,大声质问。

“放火?”聂文进迅速扭头朝四下看了看,满脸震惊。汴梁城里头住的百姓,虽然不至于个个都是大富大贵,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不少人跟文武百官拐着弯沾了亲。这一把火点下去,史弘肇的余孽倒是都解决了。放火的人也彻底成了众矢之的,文武百官个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知道聂文进在担忧着什么,郭允明将手朝四下里浓烟翻滚处指了指,继续催促,“都烧了那么多房子了,还差史弘肇一家?成百上千支火把丢进去,里边的人即便个个都是金刚韦陀,也得是烧成一堆骨头渣滓!”

“那,那……”晚风已经有些凉了,聂文进的额头上,却汗珠滚滚。抬手迅速擦了一把,他压低了声音补充,“别处,别处是别处。史府那边,那边紧挨着,紧挨着就是太原留守的官邸。虽然,虽然皇叔他老人家已经很久没回汴梁,可,可……”

“可什么?把里边的人赶,把里边的人请出来,然后立刻放火!”郭允明才不在乎什么皇叔不皇叔,虽然他很清楚太原留守刘崇的地位,以及此刻河东兵马的庞大实力。“烧,不要怕波及到左邻右舍。等灭了史弘肇全家,郭某从国库拨专款出来替他左邻右舍重修宅子!”

“这,多谢郭大人指点,末将这就命人去放火!”聂文进稍作犹豫,旋即躬身领命。太原留守固然权势熏天,可毕竟远在河东。而如果他今天胆敢不让郭允明遂了意,恐怕后者耳旁风一吹,用不了多久,就能令他落到跟史弘肇同样的下场。

“你先别忙着走!”郭允明却又从背后将他叫住,随手递过一张名单。“这些,都是平素跟史贼和杨贼沉瀣一气的。等攻破了史府之后,你顺手把他们的家也全都抄了。男人问斩,女眷贬为营妓,家产全部充入国库!”

“是,末将遵命!”聂文进大喜,立刻躬下身,满脸感激地接过名单。

汴梁城里的其他官员,可不会都像王章那样两袖清风。而按照以往经验,执行抄家者所捞到的油水至少不会低于四成。虽然要拿出一部分来跟别人分润,可最后落在自己手里,毕竟还是大头。并且被抄家的官员数量越多,执行者所得,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陛下对得起尔等,尔等也应该对得起陛下!”郭允明毫无还礼的意思,冷着脸,沉声叮嘱,“记住,你,我,还有朝中文武百官,首先是陛下的臣子,其次才是某个人的晚辈,某个人的同僚。如果心里头摆不正这个位置,我劝你还是尽早告老还乡。免得到了最后,平白伤了君臣情分。”

“是,是,末将明白!”聂文进脸上的惊喜,又迅速变成了畏惧。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躬身告退。

郭允明轻轻向外挥了挥春葱般的手指,然后四下环顾。

汴梁城内,浓烟滚滚,哭声震天。夜风夹着哭声和鲜血的味道,在大街小巷中穿行,每过一处,令人脸色发白,五脏六腑翻滚不休。

然而此时此刻的郭允明,心中却觉得无比的快意。倒背起手走在血泊之上,浓烟烈火之间,宛若一头猛鬼在巡视地狱里的封邑。

从小到大,他就未曾从这个世界得到过任何善意。

当这个世界走向毁灭之时,他也不会怜悯分毫。

第八章 峥嵘(四)

夕阳不忍看这人间惨剧,终于沉没于浓烟背后。

沾着血的官靴,在长街上缓缓而行。每一步踏下,黑暗便更加浓郁一分。每一步踏下,夜幕就又变厚数层。郭允明一步接着一步向前走去,黑暗如同巨兽般,紧随其后,将街道和院落一尺接一尺吞噬,最终,将整个汴梁城吞没进墨一般的长夜当中。

几点鬼火,忽然在无边的黑暗中跳起,隐隐照出半边宫墙的颜色。飞龙使后赞,带着十余个太监打扮的家伙,幽魂般穿过宫门,在鬼火般的灯笼指引下,小跑着穿过满是血迹的长街,在黑暗的最深处,与另外一大团鬼火般的灯笼汇聚在了一起。

“郭大人,陛下请你立刻回宫!”顾不得将呼吸调整均匀,后赞朝着正在灯笼下检视人头的郭允明躬身,大声宣告。

“入宫?这么晚了,敢问陛下宣郭某入宫所为何事?”郭允明轻轻皱了皱眉,在问话中,不着痕迹地将“回”字,替换成了入字。

刚刚替皇帝诛杀了顾命大臣史弘肇、杨邠、王章,以及三人麾下的一干“党羽”,将权柄重新收回于刘家,他自问有资格被宣入内宫议事,而不是像原来一样继续跟皇帝不清不楚。

“陛下,陛下……”飞龙使后赞也敏感地意识到“回”和“入”两个字之间的不同,擦了把脸上的油汗,吞吞吐吐地说道,“陛下,陛下也没说是什么事情,想必,想必是见夜色深了,担心大人的安危吧!”

“陛下相待之恩,微臣没齿难忘!”郭允明立刻将面孔转向皇宫,遥遥行礼。随即,却又板起了脸,对着后赞大声说道:“麻烦后大人去跟陛下汇报,就说微臣正在全城追索史、杨等贼的余孽,实在无暇分身他顾。若非急事,请容微臣明早在紫宸殿当面奏对。”

汴梁宫城原本为宣武军节度使府衙,经历后梁、后唐和后晋三个朝廷的不断改建,如今规模已经直追唐代的大明宫。里边的许多建筑物的格局和名字,也从大明宫原封不动的照搬了过来。

此刻郭允明口中的紫宸殿,位于文德殿之内,自是尚书、宰相、枢密使等肱骨重臣小范围跟皇帝商讨朝政的地方,俗称内阁。自唐初时起,凡是可入紫宸殿奏对者,便被称称为入阁。只要一只脚踏入此门,无论年龄大人小,爵位高低,身份都比只能在外朝议事的官员显赫百倍。

所以“紫宸殿”这三个字,在落在了后赞耳朵里的刹那间,就令此人脸上的油汗滚滚如浆。期期艾艾半晌,才硬着头皮劝道:“这,这不太好吧!陛下,陛下可是拿,拿大人当作腹心。今天被杀掉的这些乱臣贼子虽然罪不容恕,可陛下终究,终究是,终究是一位有道仁君。这会儿,这会儿心里头,心里头可能,可能有些难过。需要,需要郭大人您当面开解。”

难得他口齿便给,居然将小皇帝催郭允明回内宫厮混的事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令此刻踌躇满志的郭某人,既满足了面子,又感觉到了皇帝陛下的迫切需求。于是乎,便又拿起一块白绢擦了擦手,笑着答应,“也罢,既然陛下宣召,做臣子即便再忙,也不该拖延。你先回去覆命,跟陛下说,微臣随后就到。”

“是,谢大人!”后赞行了个礼,满脸感激地回应。在转过身的一刹那,脸上的表情却立刻就变成了轻蔑,“哼,不过是个卖屁眼的,装什么装?还想入阁,奶奶的,即便陛下再不拿名声当一回事,你也过不了太后那一关!”

然而蔑视归蔑视,表面上,他却没勇气对小皇帝的断袖分桃之癖说三道四。一溜烟地跑回了皇宫,将郭允明即将奉诏的消息向刘承佑当面汇报。

刘承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此刻正烦躁得难受。闻听郭允明即将回宫相见,顿时觉得全身上下一片舒爽。重新抖擞起精神,大声吩咐,“来人,给朕去准备酒宴。朕,朕一会儿,一会儿要跟郭爱卿小酌几杯,以庆,以庆他为朕斩除奸佞之功!”

“是!”太监宫女们早就对刘承佑的个人癖好见怪不怪,纷纷答应着,去御膳房传令。不一会儿,便将数道冷食和珍贵果蔬,呈入了寝宫当中。

郭允明也恰恰赶回,故意没有换掉染满人血的罩袍和官靴,带着满身杀气朝着刘承佑躬身行礼,“臣,郭允明参见陛下。恭贺陛下剪除奸佞,重塑朝纲!”

“这,这还不都是爱卿的功劳?”刘承佑丝毫不觉得对方身上的杀气和血迹碍眼,走上前,一把拉住郭允明的手腕,“咱,咱们之间不用如此客气。快,你快去换身常服。朕,朕这厢让人温了酒等你!”

“微臣,微臣谢陛下鸿恩!”郭允明再度躬身致谢,借机不动声色地挣脱出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