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乱世宏图 酒徒 4166 字 13天前

秦王符存审的孙女,祁国公符彦卿的女儿,嫁入刚刚崛起的李家,原本就是下嫁。更何况,赢儿是个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女。夫妻双方的家世和本领,相差都如此悬殊,这样的婚姻,怎么有可能幸福?

而当初自己之所以答应了李守贞的求亲,却只是仓促之间,想多结一个外援罢了。而现在看起来,这个外援非但不可能给符家予任何实际上的支持,并且很有可能,将来会成为符家一个摆脱不了的负累!

这些东西,符彦卿自己只要静下心来,稍稍看得仔细些,便清清楚楚。才智不亚于他自己的符赢,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但是,此番偕丈夫归宁,她却依旧满脸幸福的做初嫁少妇状。依旧变着法子弥合父亲和哥哥之间的矛盾,依旧想方设法讨老父和娘亲的开心。她自己在夜深人静是流下的眼泪,又将要用多大的斗来称量?

想到这儿,饶是符彦卿的心肠早已被峥嵘岁月磨得麻木不堪,却也禁不住涌起了几分酸涩。笑了笑,起身走到墙边的书柜前,用力拍了几下机关,从一排自动挪开的典籍后,默默掏出了一块表面錾着苍狼图案的铁牌。然后,又默默将典籍恢复如初,转过身,走到女儿面前,将铁牌轻轻地放在她的手里。

“这是你祖父当年所佩之物,乃你曾养祖父的晋王殿下亲手所制。当初他膝下十三太保,每人都有一面。你拿着,贴身收好。将来如果遇到什么揭不开的大麻烦,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将它举起来。届时说不定有人会认得,能侥幸保护你一时平安!”(注1)

“这,这太贵重了。女儿,女儿不敢收!”符赢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将铁牌往父亲手里推。

符彦卿却张开大手,当着长子符昭序的面儿,将铁牌再度郑重按进女儿的掌心,然后用力将对方的手指一一合拢,“叫你拿着就拿着,如果符家的儿子也需要此物来保命,那符家存在不存在,早就没了意义!记住,贴身收好,可以传给儿子,却不可以传给夫婿。”

“谢谢阿爷!”符赢的眼睛中,缓缓闪起几点泪光。将握着铁牌的手抽回,然后缓缓下拜。

“行了,你们两个下去吧!我今天累了,且去睡个回笼觉。就不跟你们俩个一道用饭了!”符彦卿又挥了挥手,倒退着坐回椅子,脸上的神情,竟然如同刚刚打了一场战役般疲惫,“让你哥送你出去,顺便也代表咱们符家再去见你夫婿一面。毕竟他是咱们符家的女婿,难得回来一次,咱们符家不能过于慢待了!”

“是!阿爷您休息,我跟哥哥改天再来看您!”符赢低低的答应了一声,给犹在发愣的符昭序使了个眼色,带着他缓缓退出了书房。

刚以一开自家老父的视线范围,符昭序立刻就恢复了活力。也不顾还有丫鬟就跟在两人身后,低下头,涎着脸道:“你今天可是赚大了。九太保的苍狼铁牌呢!算上今天,我才只看过三次。一次是小时候,一次是在阿爷的寿宴上。”

“我只是暂且替阿爷收藏一下,等下次再归宁时,自然会想让娘亲转交给他老人家!然后,他们自然还会再传给你!”符赢抬头看了看哥哥的脸色,淡然回应。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有点羡慕你而已。”符昭序脸色一红,赶紧用力摆手,“当年的十三太保,是何等威风凛凛!眼下咱们中原各镇节度使,几乎没有一家跟他们几个不存在莫大渊源。阿爷把他给了你,你若再是个男儿身。啧啧,持此牌在手,谁敢不让你三分。今后天底下无论发生什么……!”

“哥哥错了!”话音未落,符赢已经收住了脚步,正色打断,“今后别人让不让我三分,不在这面铁牌,也不在已故多年的晋王。而是在你,在符家!哥哥,不是做妹妹的说你。你如果能帮阿爷把这个家撑起来,无论我嫁给谁,都可以直着腰说话。若是阿爷百年之后,你却还是今天这幅德行。有没有这块铁牌,恐怕妹妹我最后的结果都是一般模样!”

说罢,也不给自家哥哥思考和反驳的时间。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快步离去!只留下祁国公府衙内军指挥使符昭序,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发不出任何声音!

注1:晋王李克用共有十三个儿子,除了李存勖之外,其他十二位都是养子。这十三个儿子个个骁勇善战,替他打下了大片疆土。其中符彦卿的父亲李存审排第九。其死后多年,才在符彦卿的二哥符彦饶力主下,全族恢复了原本的姓氏。

第四章 扑朔(一)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姓石氏,讳敬瑭。乃汉相万石君奋公之三十一世孙也。石氏侍汉至忠至勤,出将者七、为相者四,富贵绵延四百余载而不绝。及汉运衰,魏晋相代,石氏为避祸而北迁,徙居云中……”

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上,小肥捧着卷石氏宗谱,摇头晃脑。书上的字很复杂,句读也非常繁琐。因此他背着,背着,舌头就开始打结,“晋王李克用起于云、朔之间,宪祖孝元皇帝策马相从,每战必先,不畏矢石。孝元宪皇帝讳,绍雍番,字臬,捩鸡……”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坐在他对面矮几后的郭允明喷出一口茶水,大声咳嗽不停。半晌后,才红着脸,喘息着纠正,“天呐!是谁只管把你给养得白白胖胖,却不肯请个先生替你开蒙?句读是这么断的么?绍雍,绍雍是令曾祖父的名讳,他叫石绍雍,番字,指的是他的沙陀名字。李克用出自沙陀,他的部将也每人都有个沙陀名字!令先祖和族人久居塞上,沙陀名字叫做臬捩鸡,所以这句该断为,孝元宪皇帝讳绍雍,番字臬捩鸡!”

“噢——!”小肥讪讪地答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苦读,“孝元皇帝绍雍,番字臬捩鸡,有,有经远大,大略事后,唐武皇及庄宗,累立战功,与,与周德威,相亚历平、洺二州,刺史薨于任,赠太傅……”

“停住,停住,停住!”郭允明忍无可忍,长身而起,指着小肥的鼻子大声咆哮,“你是不是故意的啊?这都多少天了,连两页纸都没背完?句读,句读,不知道句读就问,别瞎蒙!连刚入县学的孩子都比你强!”

“我,我没学过!”小肥被数落得面红耳赤,非常惭愧地将宗谱递给对方,虚心求教。“唐武皇和庄宗,不是两位皇帝么?他们难道不能连在一起读?”

“是后唐,大唐社稷绝于朱温。李存勖虽然复国号为唐,但毕竟是赐姓为李,不是正经的陇右李家!”郭允明一把夺过宗谱,气急败坏。“算了,我念,你一句句跟着。今天如果背不完这页,就别想吃饭!”

说罢,也不管少年人抗议不抗议,捧起宗谱,大声读道:“孝元宪皇帝绍雍,番字臬捩鸡,有经远大略,事后唐武皇及庄宗,累立战功,与周德威相亚。历平、洺二州刺史,薨于任,赠太傅……”(注1)

“孝元皇帝绍雍,番字臬捩鸡,有经远大略……”小肥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跟随。

他不是个聪明学生,郭允明也不是个有耐心的老师。所以自打渡过黄河以来,二人几乎每天都因为读书的事情,而闹得极不愉快。今日之事,不过是每天例行一幕的机械重复。

“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生于洺州,将诞之日,有白虎啸于高岗。相士卜得上上大吉之卦故宪宗甚喜之。出入皆携其同行,战阵亦置于旗下……”郭允明皱着眉,冷着脸,痛苦不堪。

“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生于洺州,将诞之日,有白虎啸于高岗……”小肥将面孔偷偷转向车厢壁,不屑地撇嘴。

凡当过帝王的,出生时必有祥瑞。这一套已经用了上千年了,居然还继续在用,并且还有人相信。怪不得一路上所见,大多数百姓都衣衫褴褛。而穿梭于市井中的和尚们却个个肥头大耳,肚皮滚圆……(注2)

“撇什么嘴?他可是你祖父!有你这样做人家孙儿的么?”郭允明眼尖,立刻察觉到了小肥的溜号行为。将宗谱卷起来,狠狠在他脑袋上磕了一下,大声呵斥。

“我还是你的主公呢!”小肥吃痛,手捂着额头怒气冲冲。

孙儿对着自家祖父的光辉事迹撇嘴,乃为不孝。而臣子敲打主公的脑袋,则为不忠。哥俩个,算是半斤正对八两,谁也没资格说谁。

“你,你这个无赖顽童!”郭允明被顶得身体打了个趔趄,却从逻辑上,找不出对方的任何错误,顿时愈发地火冒三丈。

自打离开汉王府出仕之后,他几曾被人如此顶撞过?更何况对方不过是他随手捡来的一个野孩子,并非什么真的凤子龙孙?

气急败坏之下,郭大长史本能地就想动用一些非常手段。然而,还没等他转过身走都车厢门口,小肥懒洋洋的声音,却又在他背后响了起来。“这可是已经过了潞州了,用不了几天,就能抵达太原。你现在动了我的人,没准儿就会传入汉王耳朵。到时候,他老人家会认为你杀伐果断呢,还是觉得你行事无状,居然故意给外人留下了可疑把柄?”

“你……”郭允明立刻收住脚步,铁青着脸回头,“你不要逼我!”

“孤不逼你,你也别逼孤。咱俩好说好商量!”小肥冲他耸了耸肩,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明知道孤读书少,又何必让孤背这难的东西。咱们弄得简单点儿,不是对彼此都好么?你且来看……”

说着话,他走到矮几前,从郭允明喝过的皮壶里,倒出几滴水于左手心。然后再用右手食指蘸着,与光滑的矮几面儿上慢慢勾画。

“我们石家,是汉代名相石奋之后。魏晋期间为了躲避战火,迁徙到云中一带。唐末追随晋王李克用,战功显赫。我的曾祖父叫石绍庸,跟周德威齐名。我估计是自夸的。周德威这个人,我听说过。但石绍雍这个名字,我却是最近才第一次听闻!他做过,做过洺州刺史,在任上生下我祖父石敬瑭……”

只用了几个简单地名和人名,曾经令他和郭允明二人都焦头烂额的宗谱,就变得无比清晰明朗。

郭允明见了,心中暗吃一惊,皱了眉头,低声道:“怎么能弄得如此粗疏?万一别人当面试探……”

“你别忘了,我脑袋受过伤,能想起这些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小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郭某人的担忧不屑一顾,“这件事早就传开了,天底下几乎任何人都知道。一个曾经被铁锏打成傻子的人,怎么可能记得住整卷的族谱,还能做到毫厘不差?那岂不是恰恰证明了,我是个赝品,是汉王故意找来的放羊娃,提前背熟了石家族谱,以欺骗全天下的英雄豪杰?”

注1:这几句话出自旧唐书,酒徒拿来当石家族谱内容,属于小说家偷懒,勿怪。

注2:唐末及五代,因为政治动荡,官府对民间控制力单薄。佛教与各类骗子都大行其道。这些人非但四处招摇撞骗,造成国家赋税的大量流失。并且还试图染指政务,制造动荡。后周世宗柴荣即位后,果断下令限制佛产和僧尼人数,国家财政情况立刻大幅好转。

第四章 扑朔(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