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黎熙冷笑,也不为自己多做辩解,反而再次询问京兆尹道:“如此混乱公堂,大人不加管制?我竟不知,这府衙何时变成了菜市场,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来指点江山?”
“放肆!公堂之上自有本官决断!”黎熙的话太过直接,但却合着规矩,京兆尹被如此讽刺,面上也下不来台。
可黎熙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说两句题外话,想必大人宽厚,也不会容不下我张口。眼下陆唯耀拿了些事实而非的东西污蔑我害人,大人也信了他的一面之词,这倒让我想起了些旁的事。当初云晞在江南时,曾遇见过两桩冤案。一桩是小姑子告了寡嫂,说寡嫂害死父母贪墨家产还要将她卖掉。另一桩是媳妇娘家告女婿,说宠妾灭妻害死他们外孙。这两桩案子开堂之时就同现在一摸一样。那大姑娘小媳妇哭的肝肠寸断,不过几滴眼泪就让那寡嫂丈夫下了大牢。殊不知,做贼的喊抓贼,那小姑子是养女为了谋夺家产和寡嫂嫁妆才故意害死父母嫁祸寡嫂一箭双雕。至于那正妻更是可笑,肚子里的孩子却不是那女婿的,反而是个贴身小厮的种。你说这案子有趣吗?”
养女谋夺家产,媳妇给相公带了绿帽。
黎熙席话虽是用玩笑语气对着京兆尹说,可眼睛却没离开过陆唯耀。再加上他口中这两个做贼的,那身份又都和陆唯耀母子对得严丝合缝。一时间竟无法分辨他是指桑骂槐还是随口一说。
“其实这两段公案还有后续。”见众人不言,黎熙继续说道:“当时那昏官被美色迷惑,一时心软,没有彻查便定了罪,砍了寡嫂和女婿。谁知这二人仇怨似海,人头刚落断头台便是六月飞雪,晴天沉日。幸而后来那寡嫂儿子高中,衣锦还乡为母亲洗清了清白,顺便也替那女婿平了反。至于那狗官,草菅人命也跟着一并掉了脑袋。过程虽曲折,但结果勉强还算大快人心,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第82章 侯门世家打脸私生子男后(27)
这竟是含沙射影骂了京兆尹?
围观之人皆被惊得瞠目结舌,面带诧异的看着黎熙,只觉得这人是不是疯了。那京兆尹更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一手惊堂木再次狠狠拍下。
“好,好,陆云晞你很好。本官看你年幼,给你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你既如此不知好歹,那边依着规矩大刑伺候!”
“蠢货。”跪在一旁的陆维耀嘴唇微动,无声嘲讽。四周衙役也带着刑具打算将黎熙捉住。
“谁敢!”黎熙稳稳的站着,语气不疾不徐:“大人一无调查,二没验尸,三缺人证,却将掉脑袋的罪名强加在我头上。我委屈说了两句便要依着规矩上刑法。我却不知道你这规矩是依的哪里?大周律法白字黑字,有功名的学子不必跪堂,不辱斯文,不折风骨,不允用刑。若我真犯下大错,你罚我倒也勉强有些道理。如今我肩负冤情,你不查清,反到妄图屈打成招,你就不怕我有个三长两短,京都再演一次晴天沉日,六月飞霜?”
“好个伶牙俐齿的陆云晞,你既强行狡辩,本官就让你死个明白。”黎熙一番话明嘲暗讽真真将京兆尹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偏偏字字在理,他竟无法反驳。勉强将胸口的怒意压下,京兆尹对一旁的陆唯耀说:“大公子,按照断案的流程,需当众验尸,你看……”
“这……”陆维耀略微犹豫了一下,陆候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心知肚明。听到当众验尸,自然也有些迟疑。可想到母亲的嘱咐,又复开口道:“死者为上,本应好好安息。可爹爹死的不明不白,娘亲昏迷不醒,断不能如此放下。大人若想验尸,唯耀不孝,便胆大做了这个主。定要让某些人血债血偿!”
陆维耀言辞恳切,故作坚强的模样简直感天动地。
毕竟是个自幼娇养的双儿,如今惨遭家变,也唯有自己站出来替父母请命,光是看着就觉得辛苦不已。
见周遭之人皆对自己生出怜悯之情,陆维耀的眼底划过一丝得意。
果然母亲说的没错。这陆云晞虽有些小聪明,可真算计起来却只有死的份。不过两个人偶娃娃和一个莫须有的孩子,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甚至连性命都无法保住。
“公子大义,下官这就派人前去侯府。也请大公子节哀,悲伤太过对身体无益。”
“谢大人关怀。”陆维耀态度恭敬,勉强收了眼泪,十分配合。
“啧!演的不错。”黎熙冷嗤一声,拦住拿着公文准备让陆维耀签字好带去侯府领尸体的衙役,先陆唯耀一步写上自己的名字:“脑子不好倒也算了,这眼睛竟也是瞎的。这东西眼下除了我,就只有陆氏宗族的长辈才有资格碰。他徐唯耀算个什么,莫要把外人强塞给我陆家!”
“这……”衙役捧着文书进退两难。而与此同时,黎熙这一句徐唯耀也引起众人好奇。
陆唯耀是侯府养子一事,很多高门权贵都模糊了界线,只晓得陆候对这个双儿疼爱不已。至于那些市井平民,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过,唯独知道侯府的大公子艳冠群芳,是京都第一美人。如今黎熙这一句话,竟是直接掀开陆唯耀身上的遮羞布,将他最不愿意暴露在人前的事情一语道破。
陆维耀胸口起伏,怒火梗在喉咙里直烧的他浑身发痛。他狠狠地盯着黎熙,恨不得立即反驳出口。他才不是什么狗屁养子,他是侯府正正经经的主子。
分明是先侯夫人那个贱人仗着嫡女身份抢了母亲的位分,至于这陆云晞更是占了自己嫡长子身份足足十六年。
如今倒是强行扭曲,用身份强压自己,这让他如何能忍!
在美的美人五官扭曲起来也会变得狰狞,不过陆唯耀喊冤在前,这会子的愤怒到让人误解,以为他是被黎熙气过了头,怒火攻心,才失了分寸。
“呵,”见陆唯耀濒临失去理智,黎熙顺手推舟,冷笑一声,再添了把火:“我说的句句属实,可不是凭空捏造。更何况你也不用再这里装什么孝子。当年你父亲晚上睡了一觉,莫名其妙就死了,接着我母亲又意外身体变得虚弱。你和你那个妈连自家白事都顾不上就上赶着来侯府为我母亲侍疾,连粗使丫鬟倒夜壶的事情都一并揽在身上。至于徐家那边,直到出殡,才匆忙回去一趟。且不论是生父死的是否蹊跷,就说你这态度。对待自己亲生父亲尚且如此冷漠,如今倒是替养父哭着喊冤。徐唯耀,你不觉得这戏演的太过了吗?”
“陆云晞你就事论事,莫要胡搅蛮缠!”陆唯耀忍无可忍开口打断。
黎熙这些话直将侯府十几年前的旧公案一并翻出。当年之事,虽说所知底细者甚少,但终归有据可查。毕竟继侯夫人上位手段并不光彩,即便于律法无碍,可却容易落人口舌。
“我自然是就事论事。既已有仵作去侯府验尸,正好我这里也有一纸3诉状。”随口驳了陆唯耀的话,黎熙从袖中拿出之前在举子宴上写的诉状承给京兆尹。
黎熙的决绝态度让京兆尹也开始变得迷茫,甚至摸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干嘛,唯有一头雾水的命人接下诉状:“你索告何事?”
黎熙一撩衣摆,跪在堂上,一磕到底,朗声说道:“学生状告陆唯耀及其生母,混淆嫡庶,淫乱后宅,谋财害命,欲夺家产!”
少年一身素衣,傲骨凛然。虽跪着喊冤,却亦不损风姿。只是那双清冷的眼,褪去了讽刺和嘲弄以后,竟只剩下宛若深渊的黑,冰冷、凄凉、又哀到了极致。他的唇角虽带着笑,但却比旁边哭得满脸是泪的陆唯耀更加悲凉,也更加让人感同身受。
京兆尹低头看了一遍诉状,神色充满惊诧。
其一,是因为黎熙这篇诉状惊才艳绝、文采斐然。可里面的内容却皆是后宅阴私,时间、地点、起因、经过、都叙述的十分明白,甚至连当时在场之人有谁都交代的极为清楚有章法,只需按着找人核实便可。
其二,便是这字。黎熙的字极有特点,看似温润雅致,实则傲意凛然,一撇一捺都是欹正相生的风骨。最重要的,是和那人偶上的大不相同。那木质人偶上的字,多半是仿写。
“大人!”见京兆尹神色有异,陆唯耀连忙喊道:“大人不要被他三言两语迷惑了心智,这陆云晞本就是个伶俐的。之前刚回府,便把父亲哄得团团转,如今故技重施,不过是为了自己脱罪。”
然而这次,京兆尹并没有立刻应答,反而再次下了命令:“去请王家两位表少爷,并侯府管家、陆老太君,以及太医院元首,一并来堂。”
“不必单独跑一次太医院,我已经来了。”京兆尹话音刚落,堂外跟着去侯府去尸体的衙役一起进来了一个人。身穿藏蓝色官袍,身边小童背着药箱,这是太医院院首。
“莫大人。”黎熙点头施礼。
“二爷客气。”侧身避开黎熙的礼,太医院院首看向京兆尹的眼神带了些隐晦的同情。这位同僚也真是眼拙,竟看不出黎熙腰间那玉佩原主是谁。拔了虎须尚且不知,搞不好随后就要丢了官帽。
“陆候死时我就在场,见着仵作打算验尸,我便也跟着走一趟,京兆尹可莫要觉得我碍事。”
“怎么会,莫大人您客气。”京兆尹也赔笑:“依您看来,陆候死因为何?”
“中毒加上怒火攻心,便救不回来了,和那个什么巫蛊有些关系又没有关系。”太医院院首说完,示意仵作继续。
仵作看了京兆尹一眼,得到首肯之后继续解说。
通过尸体可知,陆候虽是被气死,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体内有慢性毒。原本这种慢性毒积年累月,已经溶于骨血,很难检查出来。但偏偏太医院院首也在,多提点了一句让他额外检查了心脏,果然发现了端倪。至于说和巫蛊有关,则是缘着陆候动气的导火索,便是发现了写着继侯夫人生辰的偶人。
“最根究底,陆候死于中毒而非咒术。”仵作的语气斩钉截铁,同时也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陆云晞和陆唯耀,又多补了一句:“另外在侯府的那个继侯夫人的偶人上,字迹看似和陆解元相同,但是用揭画之法伪造,并非是陆解元亲手所书。至于举子宴中的那个,也同侯府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