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并不算美女,就是现在瘦了,在魏银的引导下,知道裁几件好衣裳穿,平日里也每天都用雪花膏,偶有正式出门,还会用魏年买回来的千里香牌子的头油。可陈萱,并不爱打扮,更没有时下女子的描眉画眼的精致,她就素净着一张脸,只是这张脸,竟仿佛有着无限的魔力,令魏年想看了再看。魏年眼睛胶着在陈萱的脸上,时下重阳已过,魏年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仍是觉着屋里有些热了,他随手松开颈间的一粒盘花扣,尽管心如驰马,却是不想吓着陈萱。魏年太清楚陈萱有多么的保守了,魏年一心二用,面色如常,唯声音带了一丝喑哑,魏年简直还在心里念了两句“阿弥佗佛”来清心寡欲,他脑中思维半点不乱,同陈萱道,“现在世道乱,你留些家常花用的,剩下的钱,一半换黄金,一半换美钞,嗯,咱们不要存国有银行,存在洋人的银行。”
陈萱一幅完全不懂的懵懂脸,魏年换了更直接的说法,“这么与你说吧,老话说的好,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现在世道乱,古董也不值钱,黄金却是最保值的。我与你说,王府仓胡同的那处院子,就是被我用二十两黄金顶下来的。”
“阿年哥,买东西不是用大洋么?”
“这你就不懂了,我听史密斯说,黄金才是硬通货。硬通货的意思就是,各个国家都认的钱。像我与史密斯做生意,他给我美钞也成,给我黄金也可,就是换成大洋,我也不嫌,但是,不能用政府发的纸币,明白吗?当初北京城一会儿军阀一会儿革命党的,发行过好几次的纸币,还号召老百姓用大洋换了纸币来用。咱家认识的一个生意人,真是实在,政府一号召,立刻就去换纸币。没一二年就贬的不成样子,家里也跟着一落千丈,生意周转不过来,最后一家老小回老家过日子了。你要记住,金银是最实在的东西。除了这两样,那些纸币做个零花还罢了。平时可不敢把钱都换了纸币,万一哪天再不值钱了,咱一家老小得喝了西北风。”
“那美钞不也是纸币么?”
“美钞英镑,都是纸币。可人家国家强大,人家的钱就值钱。咱们国不行,钱也随时会成废纸。”魏年说着叹口气,“现在生意不好做,未尝没有政府无能、秩序混乱的原因。”
陈萱虽然经常看报纸,对国家大事了解的却并不多。不过,陈萱原则性很强,但凡她不明白的,她就听魏年的。陈萱斩钉截铁的,“阿年哥的话,我都记住了。我都听阿年哥的。”
忽然,陈萱一拍手,两眼晶亮的同魏年说,“阿年哥,咱们存些美钞也划算啊,反正以后只要有机会,我都想出国念书的。”
魏年真是服了陈萱,现在小学数学还没学完的人,竟然还心心念念的要考国外的大学去国外念书。陈萱这种情况,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可以叫无知者无畏吧。
陈萱以前并没有念过书,对于新时代的教育,她其实并不大清楚。她只是模模糊糊的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至于这个目标能不能实现,反正,陈萱是一直向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前进的。
第二天,陈萱和魏年先去银行存了钱。
不只是陈萱存钱,陈萱也把魏银叫了一道,魏年是三人中的大户,因为,除了分到的草莓钱,还有陈萱为魏年收着的平时魏年倒卖古董的钱。陈萱是个细心的,一笔一笔的账都是极清楚的。平时一般有一百块大洋或是一百块美钞的时候,陈萱就让魏年去银行存上的。只是,往日都是魏年一人来银行,今天带了姑嫂二人,三人就坐车来的。
陈萱可是开了眼界,倒不是银行装饰多华美,陈萱也是六国饭店都去过的人,银行虽气派,也不比六国饭店奢华。就是那种感觉不一样,柜台足有半人高,然后是一大面的玻璃隔断,紧挨着玻璃隔断的还有铁条焊牢的防盗窗,大家都是通玻璃隔断上开的尺见方的小窗口存钱取钱。门内门外都是持枪的士兵。陈萱一来就觉着,这地方可肃穆可严格了。
陈萱魏银都是要新开存折的,待把存折开好,钱存到银行去,陈萱抚摸着那硬皮小本子,翻开来,里头也全部是纯洋文的样式,幸而提前学了洋文,不然存折都看不懂。陈萱不禁庆幸。
在出银行大门前,陈萱就把存折紧紧的放口袋里了,她还左右扫一眼,生怕有贼来偷她存折。魏年真是服了她,就来一趟银行,怎么就贼头贼脑的。好在,回家时也是坐车,陈萱回家把存折放箱子底儿锁好,才拍拍胸口同魏年说,“刚在银行存好钱,这存折一到手,不知为啥,就觉着到处都是贼。”
魏年:……
好吧,相较于之后陈萱连续十天,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把存折拿出来爱怜的抚摸了半日的事,这种觉着全世界都是贼的想法,魏年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只是,让魏年很忧伤很想提醒陈萱一句的是,他魏年比那三两块的存折可值钱多了好不好。当然,人家陈萱的存折也不只三两块,只是,那也比不上他魏年魏少东家啊。魏年自己,貌美又会赚钱,结果,在陈萱面前竟比不得一张破存折吸引人。魏年悲愤的想,这笨妞儿到底有没有眼光啊!你倒是睁开眼看一看你眼巴前儿这个又会挣钱又会养家的男人吧!
第78章 失败的广告尝试
其实魏年真是误会陈萱了, 人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存折, 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只是,除了高兴,陈萱反是越发担忧了。
高兴是因为, 平生第一次挣到这么些年。担忧是,陈萱现在欠魏年的钱,凭现在的存款,跟魏银凑一凑, 勉强能还清。陈萱担心的并不是还不起魏年的钱, 有了今年的草莓大丰收, 陈萱对于明年的草莓事业更有信心, 而且, 陈萱相信, 自己明年还能种出更多的草莓, 挣更多的钱。
陈萱担忧的是一直赔钱的帽子店。
花钱在程苏报社的报纸上做了广告,效果瞧着也不大。
事涉自己的真金白银, 连陈萱和魏银这样很少出门的女子都在家坐不住了, 姑嫂俩约了一天, 俩人到街上去转了转,尤其是人多的地方,一早上的就有报童叫卖报纸, 两分钱一份儿。自从陈萱魏银拿出钱在程苏工作的报社做了一个月广告, 报社免费送一年报纸, 每天早上给送家去。俩人出来,也不是买报纸的,就是找个茶楼坐一坐,有些来来往往的人,也有人在等电车的时候,顺手买份报纸。这个时候,那种夹页的广告页,许多人就直接扔了。至于在大版面上的广告,因为还有新闻内容,兴许还有人看几眼。陈萱她们哪里登得起大版面的广告,她俩登的那广告地方,陈萱研究了一回,还好不是在广告夹页,不会被人直接扔掉。但,因为价格原因,也没有好地段儿。上头挨着老中医,下头临着保健品,左边儿是自来血大药店,右边儿好歹不是广告,是新闻,大前门艳尸案。
好吧,凭着这大前门艳尸案,估计还能引来几个读者略瞟一瞟艳尸案旁边的陈萱和魏银开的帽子店广告——茱莉叶帽子店,全北平最洋气的帽子店。
陈萱魏银就是自欺欺人,也得说,这次广告是一次失败的商业尝试。
失败就意味着白花一笔钱。
陈萱回家唉声叹气半日,三舅爷以为她有什么愁事,还问她来着。陈萱倒不是把事存心里的性子,以前她爱闷不吭气,可重活一辈子,不想那么憋屈了。而且,陈萱发现,她把事说出来,有时还真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陈萱与三舅爷说了广告不理想的事,三舅爷问,“啥是广告?”
陈萱不觉着三舅爷是乡下来的就没见识,她自己也是从乡下来的,陈萱拿出一份报纸细细的讲给三舅爷听了,“在这里印着的,这小小的一块儿,是介绍我们帽子店的。哎,花了钱,生意也没见增加。”
三舅爷不懂这个,三舅爷说,“这北京城太大了,开家铺子还得花钱印纸上才能叫人知道,要是在咱们乡下,喊一声,大家伙就都晓得了。哎,这北京城也喊不过来。再有就是,要不,找个会写字的,在墙上刷一排字成不?咱乡下还有这个,虽然人大都不识字,可也有识字的,要是走一处了,一问人家,就知这是啥字了?”
三舅爷的话给陈萱提了醒儿,陈萱觉着,要是能在墙上刷大字,倒比在报纸上印刷省钱。她自己就有空,可以去刷墙,连人工都省了,无非就是花些刷墙的颜料钱。陈萱认为,三舅爷果然是人老有见识,待魏年回来,陈萱同魏年商量,魏年说,“这墙又不是你家的,人家都是有主儿的。老家能这么干,是因为老家村里人少,一村儿也就一两千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族亲也是乡亲,这么干没事儿。你要在北京城这么干,你看人家依不依。”
“那是不行了?”陈萱有些失望。
“不行。”魏年给了肯定答案,同陈萱道,“你也别太着急,新铺子鲜少一开张便顾客盈门的。你们的帽子不是也在咱自家铺子里寄卖着么。我给你们算着,倒不至于亏太多。”
“亏就不成,这亏的可是白花花的大洋。”陈萱看魏年也没好法子,一拍炕沿儿,自炕上下来,说,“先吃饭,吃过饭看书,明儿再继续想。”
魏年跟着陈萱一同到厨房端饭,同她说,“别成天在家闷着想,有空出去逛一逛。法子在家里憋可憋不出来,人只能越憋越闷。”
“那明早儿我跟阿年哥你一起坐车出去,我想随便在街上走走,东单那块儿人多。再到帽子店看看。”
“好。”
魏年绝不是个懒人,他受新派思想的影响,甭看在家是男主外女主内,到了王府仓胡同儿就完全不一样了,像这种帮着端端饭菜摆摆盘碟的事,魏年都是顺手就做了,完全不是那种君子远庖厨的类型。
三个人一张桌吃饭,说到这吃饭,自陈萱魏年搬出来,老太爷交待的,要立两本账,草莓的帐一本,日常开销的账一本。草莓的花销,老太太是不管的,改建房子门窗的事,该多少,老太太支钱时很痛快。毕竟,这是为了明年的草莓生意。可是日常开销这里,每个月老太太是算好了,米面都是公中一道买了给王府仓胡同儿这里送来,其他的菜疏肉蛋的钱,一个月两块大洋,要是花超了,你们自己填补。要是省下了,老太太也不追究。
如果就陈萱和三舅爷,一个月哪里能花两块大洋,这不是犯罪么。俩人五毛钱就能过一个月,可加一个魏年不成啊,魏年嘴刁,在家里时,自陈萱进了门儿,他都要时不时的点个菜的。如今这搬出来自己住了,每天吃啥喝啥,都是魏年说了算。尤其他们是打七月搬来的,那时天气转凉,魏年夏天荤腥吃的极少,按他的话说,见着不大提得起胃口。可到了秋冬,魏年就要求,每顿就要有鱼有肉,不然他吃不饱。
为这,一月两块大洋的菜钱都不够使,魏年拿出十块大洋,让陈萱只管多买些好吃的。魏年的话,“我吃好喝好,赚的只这十块大洋?要是刻薄自己刻薄病了,光看病得多少钱?会算账的,脑筋清楚的,都不能在吃上省钱。”
陈萱很怀疑魏年是不是在拐着弯儿的说她脑筋不好使不会算账,只是,陈萱自己个儿觉着,完全没必要每餐大鱼大肉啊。不过,魏年都这么说了,而且,魏年拿出钱来补贴菜钱,陈萱这辈子性情也开阔不少,索性放开手脚,魏年要啥她就给做啥。就是三舅爷心里,怪不落忍的,觉着,成天吃这么好,真是作孽啊。
三舅爷私下还劝过陈萱,节俭些过日子。
这并不是三舅爷多事,三舅爷都是一起吃饭,饭菜好了,于三舅爷有什么坏处呢?三舅爷一则是性情使然,老人家一辈子在乡下条件也是不差的,平时白面也吃得,只是,这么顿顿有鱼有肉的,日子不是这么个过法儿。二则就是,三舅爷其实是为陈萱考虑,这做人儿媳跟在家做闺女不一样啊,成天介这么置办吃食,叫婆家知道,不会说是儿子嘴馋要吃好的,只会说儿媳妇嘴刁不过日子。
不过,陈萱在魏家的生活早有自己的方针,陈萱同三舅爷说,“阿年哥要是吃不好,就没力气干活。我也想他吃好些,他苦夏,一夏天瘦了好多,正好秋冬贴贴膘。”
三舅爷并不是个多嘴的人,说一回则罢。
所以,陈萱自从跟魏年到王府仓胡同儿,俩人在吃食上比在老宅时好太多了。而且,自己出来过,吃饭也没人会盯着陈萱,嫌她肉吃得多。魏年还总劝她多吃肉,陈萱还真不是魏金那种好不好的就要吃三两个羊肉饼的,陈萱也喜欢吃肉,可她兴许是自小肠胃的原因,从小吃素吃惯了,肉也喜欢,却总吃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