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年找人打听陆三爷的事,一时还没有回音,就顺嘴问陈萱,“你细说说,如何一个不踏实。”
“你不知道,今天他们来了,我沏茶给大家伙儿。陆老太太有陆大少奶奶伺候,这是应当的,媳妇可不就得伺候婆婆。可陆三爷,陆二少奶奶把茶递给他,连声谢都没有,这可是他亲嫂子。北京人不是最重礼貌么?还有,就陆三那说话,也不大好。一来就问阿银有没有在新学堂念过书,阿银很不高兴,那个陆三,自己个儿也就是高中毕业,他又不是大学生,也不是硕士博士,看他说话那样儿,就是楚教授都没他那口气大。还有打扮上跟咱家也不是一路,阿年哥你虽然也是成天把头发捯饬的跟牛舔了一样亮,你捯饬起来就显得稳重,那个陆三,就显着轻浮。老话不是还说,相由心生么。”
魏年问陈萱对陆三的看法,陈萱一向实诚,咣咣咣的把心里话全都一股恼儿的说出来了。
魏年笑,“阖着不光阿银没看上,你也没看上啊。”
陈萱认真的说,“我看不看得上不打紧,是阿银在跟陆家说亲事,要是阿银喜欢,我一样是盼着阿银好的。这不是阿银不喜欢么,我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虽然陆家可能是比较有钱,可是这谈婚论嫁的,也不能光看钱啊。阿年哥,你可得好好的为阿银打听一下。”
魏银的亲事,魏年自然会尽心。让魏年心下惊诧的是陈萱,想到陈萱去年刚进门儿时的小心翼翼,这一年的辛苦学习,面对比魏家家境更好的陆家时,才会有这样的见解和见识。
不过,魏年眯着眼睛打量陈萱片刻,方嘴角含笑,眼中却似有不善的问陈萱,“什么叫‘把头发捯饬的跟牛舔了一样亮’,我那就是用了一点儿发胶。说,你平时是不是在别人跟前都是这样说我的!”
陈萱慢半拍的回神,一捂嘴巴,“唉呀,我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了!”然后,陈萱做出让魏年哭笑不得的解释,“平时我都是心里想一想,都不会跟别人说的。阿年哥你就放心吧。”
是啊,阖着你成天这么想的。
我岂止放心,我简直放心死了!
第59章 贱人一个
魏年认为, 陈萱是越发胆子足了, 亏她成天“阿年哥”长“阿年哥”短,马屁拍的山响, 肚子里还挺会笑话人。魏年这种紧追潮流的大臭美, 没想到竟叫陈萱肚子里笑过。他不就是每天用些发胶么, 现下外面有身份的男子,都是这样打扮。
第二天起床,魏年本来想不用发胶, 但,用惯了发胶的人,看着镜中蓬松短发, 魏年认为欠缺了一些气派。最终, 魏年还是把头发捯饬的锃亮,瑞气千条的出门了。想着陈萱这笨妞儿还夸他这样打扮稳重来哪。
过了龙抬头,天气转暖,陈萱就把草莓上盖着的草垫子掀开, 去年冬天冷时,陈萱怕冻坏了草莓苗,给这些苗盖了一层草垫子, 剩下有些没盖草垫子的苗,都冻死了。好在, 盖了草垫子的那部分只是有些儿不精神, 苗儿还是好的。陈萱浇了一回水, 把冻死的草莓苗刨了, 松过土,上些草木灰做底肥。然后,把去年留的草莓种用水浸了,放屋里育种。
魏银跟着陈萱一道忙,魏银做不来农活,但浸种什么的,陈萱交给她,都是做的既快又好。
姑嫂俩正忙着,许家姐妹过来找魏银玩儿,陈萱请姐妹俩到屋里坐,有些奇怪,“你们不是正月十六就开学了,今儿怎么有空,没上课?”
许三妹快人快语,“二嫂,今儿是星期天,你忘啦。”
陈萱瞅一眼桌子上的月份牌儿,给姐妹俩端来两杯温水,还有一碟子炒花生,“还真是,都过懵了。”见许二妹手里拿着本书,陈萱问,“是什么书?”
“云大诗人的诗集。”许三妹接过陈萱手里的托盘,魏银帮着把温水、花生都放小炕桌儿上,陈萱仔细看了一回许二妹手里的书,青白皮的封面,上面印有五个墨字:云中鹤选集。
自从去岁参加过几次沙龙,还有看报纸后,陈萱对于文化界就有了些了解。陈萱笑,“云大诗人的诗,报纸上也看到过几次,去年我跟阿年哥去书铺子,书铺子里的伙计还跟我推荐了这本书来着。”
“云大诗人的书可好了。”许三妹把书递给陈萱,“这书在外面买,得五毛钱一本,挺贵的。我大哥在北京大学念书,这是我跟二姐央了大哥从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借来的,我跟三姐已经看过了,拿过来,二嫂和阿银也看看吧。云大诗人的诗,当真是特别的好。”
陈萱对于这种现代诗没什么兴趣,在陈萱看来,现代诗不如古体诗漂亮。陈萱感兴趣的是北京大学图书馆,原本大年初一说好过了灯节就去的。后来事情多,就把这事儿忘了。陈萱道,“阿银你先看吧,你看完,我再看。”
魏银接了许二妹手里的诗,招呼许家姐妹喝茶吃花生,说说笑笑,玩儿了一下午。陈萱把院子里的草莓浇透,另外,陈萱今年准备大规模的种草莓,当然,所谓的大规模,也就是把自家能种草莓的地方都种上。所以,院子里但有闲章,陈萱都扛着小锄头,咣咣咣的翻松了土,为开春后的种草莓做准备。
魏银看书极快,不过两日,就把诗集给陈萱看了。
陈萱对这种白话诗兴趣不大,不过,还是问魏银一句,“如何?”
魏银点头,“极好。”
陈萱决定郑重认真的看一看,晚上学过洋文,陈萱把这诗集拿了出来,在灯下阅读,魏年瞥一眼,正扫到书皮,便随口说,“哎,你怎么也看起这姓云的诗集了?”
“怎么了,这诗不好?”
“谁知道。我又不看诗。”魏年放下手里的小说,揉一揉眉心,长眉一挑,“你不晓得,这位云大诗人,先前在北京城可是报纸上的热门人物。他现下的太太,你知道是什么人不?”
陈萱自是不知道的,魏年自问自答,“原是云大诗人朋友的妻子,老话说的好,朋友妻,不可欺。这云大诗人,就从这上头来说,就不大讲究了。”
“原来是这样的人!我听许家妹妹说,是个极有名的大诗人。我在报纸上,也看到过这位大诗的人诗。怎么诗人还做这样不要脸的事儿?”
“诗人跟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魏年笑,“你不知道的还有哪,这位诗人,离个婚还要登报,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不晓得这帮读书人是个什么想头儿,跟前妻过不下去,离婚也没什么,可也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吧。这叫前妻脸面往哪儿搁?就是离婚,又不是成仇人,那也是做过一场夫妻的。就看他这人品,他也就配那种能背夫偷人的女子了。”
魏年这话,简直刷新了陈萱的世界观,陈萱感慨,“这样的人,还能这么有名声,还能到大学教书?”
“人有没有名,跟德行没什么关系,再说,他这也不全是好名声,略懂些道理的,谁不说这事下作?就是有许多半懂不懂的男青年女青年的,倒拿这位云大诗人偷人妻的事当做冲破旧家庭追求真爱的好事,简直岂有此理!难道为了真爱,连人都不做了?什么诗人干人的,先得是个人。竟然偷朋友的妻子,你说,这是人做的事吗?”
陈萱摇头,斩钉截铁,“不是!这哪里是个人!”
“这就是了,这种人的诗你也少看,人品这般,写出的诗也有限。”
陈萱点头,立刻把这云大诗人的诗集合上,放到一畔,还说,“明儿我就还给许家妹妹,以后也再不看这人的诗了。”
魏年颌首,对陈萱道,“把洋文书拿来,都学到哪儿了,魏先生检查一二。”
陈萱看他装模作样,不禁也眼中带了笑,难得魏年今天心情好,陈萱连忙去抽屉拿书,想着趁机要多与魏年学几句洋文才是。尤其,以前两辈子,陈萱也没觉着,魏年竟这样明事理,要不是魏年同她讲,她都不知这位云大诗人竟是这般人品的小人。
陈萱一向同魏银要好,这云诗人的事她既知道,没有不告诉魏银一声的理。
魏银倒是并未在意,而是说,“啊,云先生的事我早就知道啊。”
陈萱瞪大眼睛,“妹妹你知道他这样的人品,干嘛还看他的诗啊?!我听阿年哥说,他这人可是很不怎么样。”
“二嫂,现下外头这样事可多了,许多男人出门念几年书,学了些学堂里的学问,就觉着自己是新青年,看不上家里旧娶的妻子了。要认真计较,哪里计较的过来?你不知道的可笑事还有呢,这位云先生娶了他那位心仪的小姐后,听说,小报上还有说这位小姐花销甚大,竟令云先生难以支撑家用,不得不多家大学兼职,赚些银钱以供家用。”魏银知道的趣事也很多。
陈萱深觉解气,“这才活该。报应。就该他遇着个败家媳妇!”
听了陈萱的话,魏银不禁笑出声,“二嫂你这话,怎么把什么不是都往女人身上推。二嫂你不晓得,云先生后娶的这房太太原也是北京城有名的小姐,家里父亲极有地位,听说是国民党要员,政界高官。现在许多人说如今的云太太生活奢侈,可人家从小就是呼奴使婢的过日子,以前怎么没人说人家奢侈?如今云先生为家用劳碌,就说人家奢侈,却没人说云先生无能,这也不过是世上人对咱们女人的偏见罢了。”
陈萱不禁道,“原我以为阿年哥就是个极有见识的人了,不想,阿银你比阿年哥还有见识。”
魏银随手把云大诗人的诗集扫抽屉里去,拿着绣绷绣花儿,“我这不过公允一说罢了,有什么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