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终于开口,她看向陈二婶,说,“我在婆家,一分钱也没有的。二婶也知道,当初您也没给我压箱钱。我手里,是没钱的。”
陈二婶心里早开骂了,更嫌陈萱蠢笨,嘴里还得指引她,“你没钱,你嫁魏家,魏家就大爷二爷两房,你现在是二房的少奶奶,你说一声,难道魏家人能瞧着你娘家犯难?”
陈萱眼睛一眨,眼睫垂落下去,遮住眼睛里的神色,陈萱低低的问陈二婶,“这要怎么开口,现在老太太还时常说当初二十块大洋的聘礼,我就两身衣裳的陪嫁,老太太一说这事儿,就很不高兴的。”
“那聘礼是给咱家的,咱家怎么置办,是咱家的事!关他魏家什么事儿!再说,那不是当初家里事情多,又有以前你爹娘看病拖欠下的药钱,这都欠多少年了!先前咱们没钱,魏家正好送了聘来,不得先还钱么?这钱又没用在别处,与用在你身上,还不都是一样的!”陈二婶巴啦巴啦的一通话,彻底堵了陈萱的嘴。
陈萱听了,点头,“哦,既然是这个缘故,等有空我就跟老太太说。老太太还是通情达理的。”
“就是这样,咱家也不是白要,是借的,就借五十块大洋,熬过这个年头儿,待年景好了,一准儿还钱。”陈二婶不管陈萱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反正先把任务给陈萱铺派下去,还加一句,“叔婶儿可就指望着萱儿你了,以后也享我们萱儿的福。”还怕不保险,问陈萱,“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陈萱痛快非常,一口应下,“借钱的事,老太太自己做不了主,等晚上太爷回来,我就去说。”
见陈萱终于开了灵窍,陈二婶总算满意了,拉着陈萱的手又夸了她一通有福的话。
当然,这是陈二婶不知道陈萱是如何说的。要是知道,她估计能气死。
陈萱吃过晚饭,与李氏在厨下收拾干净,洗过手,没回自己屋,她就去了老太太屋里。陈二叔陈二婶知道今天陈萱要说借钱的事,俩人早早的避回了西配间儿。
李氏找出老太太惯用的牛角梳,要给老太太通头,魏金依旧坐炕头儿上腿上盖着条狗皮褥子手下不停的织羊毛衫。陈萱进去后,也没有拐弯抹脚,直接说,“我有事想跟老太太、太爷说,大姐、大嫂,你们能回避一下吗?”
魏金顺嘴儿就问,“什么事啊这么要紧?”
陈萱闭口不言,魏金一瞧陈萱那蚌壳样的嘴巴就猜到三分,往炕下去的时候还没好气的说她一句,“你得记着,你现在吃的是谁家的米面。”说完,哼了一声,抄着织了半截儿的羊毛衫,往隔间儿魏银那屋去了。
李氏把梳子放回妆匣,也回自屋儿了。结果,一出屋儿,却是见魏金正半撅着扒棉门帘儿后头偷听哪。李氏摇摇头,出去了。魏老太太心下也猜度几分,以为陈萱是来借钱,当下脸色就不大好,沉了脸问,“什么事?”
魏老太爷待儿媳们一向不错,指指炕沿儿,“坐吧,有事坐下说。”
陈萱坐下,先说了嫁妆的事,陈萱说,“我爹娘去的早,我也不知道我爹娘当初看病拖下多少账,婶子这么说,我就这么信了。”
“你信他奶奶个攒儿!”魏老太太平地一声怒喝打断了陈萱的话,拍着炕沿儿,直眉立目的说她,“你是不是傻啊,当初你爷爷你爸爸在北京一样是有两号买卖的,后来他们命短,先后去了,病着时是延医问药没少花钱,可后来磕拉磕拉家底子,也置了你们老家百十来亩田地。不然,你们老家的田地哪里来的?那都是你爷爷你爸爸挣下的,傻子!哪里来的拖欠十好几年的药钱!你还真信!”
魏老太爷轻声提醒,“你小声些。”
魏老太太知道陈家人住西配间儿,高声未免不好,可陈萱说这话,也太招人火了,魏老太太放低声音数落起这个二儿媳妇来,“你瞅瞅,当初你大哥大嫂成亲,家里也是二十块大洋的聘钱,你大嫂那陪嫁,金是金,银是银,箱里插不进手去的厚实。你看看你,你有啥,就两身儿破土布衣裳。不是我说话难听,就是你没个同胞的兄弟,你家那百十亩地,按理也得有你一半儿。新年代啦,男女平等啦,你不是成天读书看报的,怎么倒不如我这么个老太太进步!”
魏老太太又是咣咣咣的一套话,魏老太爷拿她没法儿,说她,“你倒是消停消停些,听阿萱说。”
“她能说啥?我看她这脑袋,早叫人糊弄傻了!”魏老太太一撇嘴,将手一摆,喘一回气,说陈萱,“你说吧。”
“婶子今天跟我说了一大通的难处,说要我开口借钱,要借五十块大洋。”一见魏老太太要急,陈萱连忙道,“我过来跟太爷老太太说一声,你们千万别借。”
魏老太太刚要开口大骂,结果,硬是给陈萱这峰回路线给噎得“嘎”了一声,一时没醒过闷儿来。魏老太太掏掏耳朵,凑近些问陈萱,“我没听错吧?”这笨人咋突然变聪明了?!
陈萱老老实实的说,“我是知道乡下日子的,要是百八十亩地都艰难,别人家就更没活路了。我们老家,不是什么富裕地界儿,可每年,收成也足够吃饭了。自我过来,老太太、太爷待我没的说,阿年哥也待我极好,你们若是心疼我,就一分钱都别借。叔婶养我一场,这些年,从记事起就开始干活,我也算没吃过白饭。老太太说的五十亩地,我也不跟他们要了,就当是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咱家里赚钱不容易,太爷这样的年纪,每天也是风里来雪里去。这过日子,听说过救急不救穷,没这样看人家有钱就要人家给钱的理。这回要是给了,以后就没个完了。我过来,就是想跟老太太、太爷说这事儿的。”
待陈萱走后,魏老太太悄悄同老太爷道,“这丫头咋突然就明白了?”
魏老太爷说老妻,“阿萱什么时候糊涂过?我看,这丫头一直挺明白,像她爹。”
“好人不常命。”因着陈萱不叫家里借钱给陈家夫妻,魏老太太心里舒坦的很,说起陈萱父母来不禁一叹,“她爹她娘,当年也是一等一的伶俐人。当初她一来咱家,又笨又傻,如今这总算开了窍,明白过来。哎,也是命苦,要是她爹娘还在,哪里能办出这样的事来?”
魏老太爷道,“明儿拿十块打洋,打发了这老二夫妻去就是。”
“干嘛要拿钱!你没听阿萱说么,一分钱都不借,这要一次给了,明年肯定还得来。”
“到底是阿萱的叔婶,别把事做绝。”魏老太爷并不在乎这么十块八块的,尤其,陈萱事事明白,如今小夫妻也和睦,凡事,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过了。
“就你爱发这善心。”魏老太太嘟囔一句,她一向是事事听老头子的,老头子这么说了,魏老太太再不乐意也答应了。
正赶上魏金掀帘子进来,魏金是偷听全场的,回屋继续坐炕沿儿织毛衫,一面道,“要我说,爹,倒不如把这钱给二弟妹。她家叔婶也是带着半口袋花生过来的,你直接给钱,那夫妻俩揣回去,谁看得见啊?!叫二弟妹置些东西,到时咱们再给她这叔婶雇辆大车,满当当的一大车回去,谁瞅见能说咱家薄了她那叔婶啊。”
“阿金这主意好。”魏老太太先支持闺女。
魏老太爷一笑,“成,就这么办吧。”
魏金想着,私下还得给陈萱提个醒儿,别那么实在的真就置十块大洋的东西。就陈家夫妻这种货色,不是魏金说话难听,就是给座金山,一样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白瞎了钱!
第48章 阿年哥的主意
陈萱回屋, 也把这事儿跟魏年说了一声。
魏年年轻气盛, 更瞧不起陈家叔婶这样的人, 不过,魏年的看法竟是与魏老太爷一样的, “赶紧给几块钱,打发走了清净。”
陈萱把小炕桌儿擦了擦,给魏年倒了半搪瓷缸热水放下,劝魏年,“就是这次你给两块钱, 可来回车费咱们付,他们过来一趟, 白得两块现大洋不说,这几天好吃好喝,以后更得过来。阿年哥你再忍几天, 我总叫他们空手回去,下回他们也就不来了。”
魏年看她眼睛漆黑如墨, 不同于往日间遇事的六神无主、小心翼翼, 这双眼睛里因为带着坚持笃定, 也格外的透出一种不同往昔的神采来。魏年的眼神自陈萱的眉眼,一路逡巡到陈萱不高不矮恰到好处的鼻梁, 以及稍有些大的嘴唇, 那唇是一种干净自然的粉红, 衬着陈萱细滑的脸颊, 不知怎地, 就似有一只心猿意马的小手往魏年的心头轻轻一勾,跟着魏年的心神便那样不稳重的摇曳了一下。直待陈萱疑惑的一声,“阿年哥,你捏我脸干嘛?”
魏年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啥时捏人陈萱脸上去了,魏年就想给自己右手一下子,心说,你这也忒不矜持了。不过,魏年到底是魏年,他非但捏了,还两指用力,往上提了一下,正人君子的口吻,“打起点儿精神来,看你无精打采的。”然后,很自然的松开了陈萱的脸颊。
陈萱摸摸脸,“我哪里就没精神了。我精神好的很。”不过,她没时间跟魏年计较这个了,陈萱拿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书来,“今天耽搁了一会儿,阿年哥赶紧教我吧。”
“先别着急学这个,我问你,你到底怎么打算打发了那俩货?”魏年说着,指腹轻轻的捻了捻,似是在回味陈萱脸上的丝滑细腻,嘴里也没忘了这事儿。
陈萱也没瞒着魏年,陈萱说,“老太太说了,家里的地,本就该有我爹娘的一半,我爹娘没了,就该是我的。明儿我就告诉他们,要是再提借钱的事,我就把地要回来。”
“思路是对的。不过,他们这趟来是想从你这儿赚一票,你这么空口白牙的要,那俩人能给?”魏年墨裁般的眉毛一挑,闲闲道,“不是我说话难听,他们但凡要个脸面,今儿就不能过来打这趟抽丰,当初也不能全都克扣了你的嫁妆。”
这个问题,陈萱也是有所准备的,“我在报纸上看法,现在有那种专门给人打官司的人,叫律师的。我拿律师吓唬他们一吓,就说阿年哥你认得大律师。”
“你这是虚张声势,先不说请律师的费用和周期性划不划算,就他们,哪里知道律师是什么?你这法子,既不够稳妥,也不够直接,把握性在五五开。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魏年问,“你们村里有村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