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稍稍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冷声开口:“愉生表弟,表哥此次返藩地不知几时才会再回京城,祝你和小夫人安好!”
沈鸣恭敬道:“多谢怀瑾表哥关心。”
宋玥沉着脸默了片刻,又倨傲地勾唇轻笑了笑:“沈鸣,属于我的就一定是会是我的,你再费尽心机也没用,我总有一天会拿回来。”
沈鸣低着头道:“殿下说得极时,属于谁的就一定是谁的,别人再费尽心机也不过是徒劳。”
说完这话,他慢慢抬起头,遥遥与宋玥的目光对上。两人一个面色沉静如水,一个冷厉如冰,只是都不动声色,让旁人看不出半点这其中的暗涌。
宋玥撩起锦袍一甩,寒着脸转身上了马车。
沈鸣躬身立在原地,等到魏王人马渐渐走远,才慢慢直起身子。站在他身侧的周进抹了把汗,抬头见魏王府的旗帜渐渐消失,又转头看了眼身后被俘的重犯卫关,和地上那好几具尸体,心有余悸般舒了口气:“多亏世子爷及时赶到,不然这倭寇头子恐怕就已经随着魏王人马逃之夭夭,别说下官这顶乌纱帽保不住,只怕项上人头都岌岌可危。”他顿了顿,又试探问,“不知世子爷是如何猜到卫关混入魏王人马的?”
“这个你不用知道。”沈鸣摆摆手,轻描淡写道:“你赶紧押送犯人回朝廷复命,别再出任何纰漏。”
“收到。”
周进系军户出身,从从七品的小旗到如今正五品的千户,不过花了四五载,也算是栋梁之才。他们这种无身家背景,全凭本事在锦衣卫中谋事的人,心中本对空降的世袭子弟十分不以为然。但是这位十五六岁的侯世子,不过入职几个月,已教他刮目相看。虽则沉默寡言,为人颇有些冷漠傲慢,但却本事卓绝,听闻在去年春猎中一举夺魁,前些日子刚进来就办了几桩大案子,皇上亲自召见他给予嘉奖。如今这卫关被抓,又是立了一桩大功,恐怕往后就更得圣心了。
周进想了想,小声道:‘魏王这一茬,是要如实同指挥使大人说清,呈上皇上么?’
沈鸣面无表情道:“虽然魏王已经返藩,但这份功劳他不会当做没有发生,定然已经派人去跟皇上禀报,我们如实呈上就好。”
周进点头:“属下明白了。”
他招呼人回程,走了几步却发觉沈鸣没动,又恭恭敬敬拱手问:“世子爷,您不走么?”
沈鸣摆摆手:“你们先走,我再勘察一番这一带。”
周进道:“那要不要留几个人给您?”
沈鸣摇头:“不用。”
说罢,便直直入了旁边的树丛,须臾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南郊清晨宁静的冬日丛林中,一大一小正坐在地上。大的正是长安,小的那个便是伶俜。自从长安将人从马车里救走,趁乱逃到这里之后,伶俜就没再说一句话,小脸一片惨白,许是吓到了。
对长安来说,虽然伶俜已经是世子夫人,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他一个糙老爷们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两人沉默了太久,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想了想拿出水囊递给伶俜:“十一小姐,你喝水吗?”
习惯了叫十一小姐,他还没改过来口叫世子夫人。也是因为这十一小姐委实看着太小了些,那句夫人怎么叫都有些别扭。
伶俜转头看了眼长安,摇摇头,终于开口:“我不渴。”
小小的人儿面色肃穆,双眉紧蹙,如同小大人一般。伶俜当然是后怕的,差点就被宋玥那王八羔子掳去魏州,可能还会被他改名换姓,从此与京中诸事诸人山水不相逢。但她现在最担心的却是沈鸣,她先前被长安拎走的时候,只听到一片混乱的打斗,听长安说是锦衣卫在缉拿朝廷要犯,也不知道如今到底怎样。她知道他是来救她的,可别救了她,自己却有个甚么闪失。
正胡思乱想着,脚踏落叶的细碎声音响起,伶俜蓦地抬头循声看去,晨光斑驳之下,一袭白衣的沈鸣缓缓走来。
伶俜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睁得老大,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从地上跳起,风一般疾跑到他跟前,猛地扑在他怀中将他抱住。
沈鸣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抿嘴浅笑了笑,伸手抱住身前小小的女孩,然后拍拍她的背,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用怕,魏王已经走了。”
伶俜埋在她胸前闷声点头,他不知道这一刻,比起宋玥,她更怕的是他出事。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伶俜从他胸口抬头看他,殊不知自己一双潋滟的眸子,像是上了一层水汽。沈鸣伸手在她微微有点湿意的眼角擦了擦,柔声道:‘我们快些回去,免得你姨母和表姐担心。’
伶俜用力点头,此时长安不知从哪里牵出来一匹马:“世子,您脸色不太好,快赶紧回去歇息。”
伶俜这才注意到他脸色苍白,连带着唇上都没有颜色,不免忧心忡忡问:“世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刚刚抓人的时候受伤了?”
沈鸣未回答,长安已经先道:“十一小姐,你有所不知,世子每回发病之后,身子都非常虚弱,他一路飞奔过来,还要抓捕朝廷重犯,身子定然是受不住的。”
他还要说,沈鸣却摆摆手:“无妨,赶回去歇息片刻便好。”
伶俜心中不放心,但见他身手利落地上了马,又朝她伸出手,她只得走过去,将手递给他,被他用力拉起,直接落在他的身前。
马儿行了片刻,伶俜忍不住问:“世子,你怎么知道魏王将我掳走的?”
长安先前已经告诉她,沈鸣是专程赶来救她的,只是她不明白,他怎会知道宋玥对她居心叵测?
沈鸣淡淡道:“猜的。”
伶俜:“……”
她本想着沈鸣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是两世为人方才知道宋玥的打算,但转念一想显然并非如此。就算他是重活一回,可上辈子他只活到十八,根本就未曾看到她这个未婚妻后来做了宋玥的小妾。于是只能打消了这念头,兴许他是有着不同寻常的识人本事,看出了宋玥的居心叵测,所以猜到了他的打算。
她没再多问,静静坐在他身前,被他手执辔绳的双手圈在胸口。冬日晨间的寒风吹过,她却并不觉得寒冷,只是眼睛有些湿意。上辈子过得太凄凉,母亲早逝父亲不疼,兄弟姐妹更是关系疏淡。对她好的祖母姨母表姐和兄长都相继过世,十七年中最后那两年,更是孤单一人在魏王府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因而才会在死后,看到一个陌生人为自己搭上一件披风都会心存感激至今。
所以对于沈鸣待自己的好,她更是内心波澜起伏。她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好,定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但她知道这样的好,不是镜花水月,也没有虚无缥缈,而是真真切切的。
他已经是自己今生的夫君,她不能再让他在十八岁死去。
这样想着,她抓住沈鸣的衣襟,侧头看他。
少年苍白的脸在晨光下依旧昳丽动人,在感觉到她看自己时,冷冽的表情微微缓和,低眉垂眼回看她,没有开口说话,只用眼神在询问她。
伶俜粲然笑开,大声道:“世子,咱们都会好好的。”
沈鸣点头轻笑,两人再一路无言,只有风掠过的声音。
回到府中,辰时刚刚过去。伶俜跟着沈鸣从角门而入,趁着四下无人,她同沈鸣道别,立刻匆匆往静欣苑跑。
沈鸣看着她的裙角消失在小石径的折拐处,方才折身往自己别院月洞门内走,只是走了两步,脚下就有些踉跄。长安赶紧上前扶住他:“世子,你怎么样?”
沈鸣捂住胸口,重重咳了两声,嘴角冒出了点点血丝,长安大惊,将他半扛着挪进屋子里,又叫道:“福伯,快把世子的药拿来。”
福伯出来一看沈鸣的模样,吓得不轻,返回屋子里拿了个小瓷瓶,从里面掏出两粒药丸送入他口中,忧心忡忡道:“今早天才透了半丝鱼肚白,世子刚刚恢复了一点意识,就让我解开绳子,赶去了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