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2 / 2)

“他对去年杰森加入了战地记者这件事怎么看呢?”路德维希接口道。

“这个嘛,”昆蒂娜摊了摊手,“我们就不知道了。”

他们对视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杰森的照片就被贴在名字旁边,像只打扮入时的瘦猴,断然看不出是军人家庭出生。这张以画室为背景的照片上,画家笑得相当开心。

路德维希与昆蒂娜离开后不久,一名高大健壮的游客在油画前驻足。当看到画上的某个人物,他面露惊讶之色,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杰森的确是个出色的画家,要是这位参观者没戴面具,任何人都能发现,他与油画中刚刚被兽人涂鸦者称赞过的“连枷战士”十分相似,他当初的奋战一定给战地画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有一样东西错得离谱:他的确使一柄连枷,但身上穿的可不是战士铠甲,而是牧师长袍。

当了多年士兵最后却成为了撒罗牧师的罗比.哈里曼依然相当高大强健,一脸伤疤,身上还有年轻不懂事时纹了一胳膊一背的刺青,在一群慈眉善目的纤细牧师中相当显眼,既让人不安也让人安心。这样一员能打能抗能治疗的猛汉,在战线被推到牧师群中的时候,立刻放下法杖拿起连枷,把恶魔痛殴到眼歪鼻斜口中吐牙,被这英姿折服的画家心潮澎湃之际,记忆出现了一点偏差,要往他身上安一身威猛战甲,也是情有可原。

罗比看了看画作下方,记住了画家的名字。要是有缘相识,小哈里曼与小哈利特先生,大概会在“我顽固的当兵老爹”和“战士的儿子当然可以干别的”这等话题上深有共鸣吧。

许多深渊战争的亲历者都在展馆中穿行,对着那些能勾起回忆的画面感慨万千,或者会心一笑。战争的后遗症还留在这些战士们身上,好在此时此刻基本看不出来。断腿的士兵行动如常,功能完善的义肢藏在库管底下,盯着看都看不出异样。弓箭手在人群中穿行,一年前的今天,她从被拆开的移动胃袋中死里逃生,面容却被恶魔的胃液毁去,这会儿所有参观者的面庞都被“战争伤痛”面具覆盖,不会有任何人向她投去惊诧的目光。

这次画展的义卖所得会全部用于伤兵,在这笔钱的帮助下,能用于被毁容士兵面孔的魔导器,一定会加快研发的步伐。

入夜的时候,在慰灵碑前参加基尼阿诺东的人群陆续散去了,中心广场的人流倒变得越来越多。人们将各式各样的蜡烛放在中心广场中间,钟楼的下面,从钟楼上向下望,温暖的烛光连成一片,仿佛万家灯火。

有人认出了半精灵梅薇斯,她跟另一位年轻女人一起来到了广场,放下一捧小小的蜡烛。这位胖胖的药剂师兼厨娘多年容颜未变,在宴会与战争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知名度相当不低,人们向药剂师打招呼,倒没认出她领着的那位刚在下午慰灵碑的活动中献唱。

杰奎琳静静地跟在梅薇斯身后,没拉住半精灵的手——小姑娘牵着监护人的手看上去很可爱,大姑娘再这么干看上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自从“长大”以来,她只在广播中发声过几次,没再公开登台献唱。一方面是因为这一年的战后工作十分忙碌,不太适合开演唱会,另一方面,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魔力带来的“成长”,对杰奎琳的心态也产生了一些影响,尽管没人(可能包括她自己)知道这变化具体会走向什么方向。这些年来一直担当她监护人的道格拉斯与梅薇斯都不催她,他们都觉得想要改变不是坏事,杰奎琳当了太多年的小姑娘啦。

“我想离开这里。”杰奎琳突然说。

“好啊。”梅薇斯干脆地回答,顺畅地接受了她没头没脑的提议,“你想去哪儿?”

杰奎琳摇了摇头。

“不确定?你想到处走走吗?”梅薇斯问,在杰奎琳的点头中笑道,“这很好呀,亲爱的,你早就存够了旅行一百年的钱。”

“那就旅行一百年。”杰奎琳说。

“没准真行呢,妖精和海妖的平均寿命也超过了一百年。”梅薇斯打趣道,“你得跟经纪人先生说一声,他一定会为此抓狂……”

杰奎琳为这句玩笑话露出了不安之色,梅薇斯立刻停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如今的杰奎琳已经比梅薇斯高了,要揉脑袋得伸直胳膊。

“让他抓狂去吧!”梅薇斯说,“就算咱们的寿命比别人长,咱们还是只能活一次啊,当然得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吧,孩子,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象今晚吃什么。”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杰奎琳嘀咕道,乖乖低头让梅薇斯摸。

“抱歉,是我太老啦!”半精灵笑着道了歉,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到了我这把年纪,看谁都是小孩。”

有着四分之一精灵血统的梅薇斯已经进入了中老年,不过在魔力渐渐复苏的现在,恐怕她还能活上好几十年。在几百岁的婶婶眼中,大家都还很年轻呢。

阿比盖尔不再是孩子了。

法师埃德温走在侄女身边,心中再一次升起了这个念头。他的两只手都没闲着,一只挂满了逛街买来的大包小包,另一只挂着阿比盖尔。曾经的麻花辫如今披散在身后,随着她轻快的步伐甩来甩去。即使在现下这个不暖和的时节,阿比盖尔也穿着明丽的短裙,长靴外露出一截的双腿完全不知道冷似的。她身上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鲜红的双唇愉快地上翘,正哼着一支普通人听不懂的歌。

几个月前,火焰女巫与她的母亲阴影女巫相携离开了人们的视线,只有阿比盖尔独自归来。从那时候起,她的心情就相当好,直到现在依然欢快不减。

“你是阿比盖尔吗?”埃德温说。

“什么,叔叔?”阿比盖尔转过头来了,眨巴着可爱的眼睛。

“你在唱鹰人的歌,这支兽人已经彻底灭绝起码一百多年了。”埃德温慢慢地说,“我能从一些发音用词里听出一点……就算我研究类似的方向,我也只能知道这点。”

而对研究这些毫无兴趣的阿比盖尔,显然不会知道。

女巫快活地大笑,挂在法师胳膊上笑弯了腰。“哎呀,早问嘛!”她说,“你背着我偷偷研究了这么久,还是对女巫的转生术毫无概念呀!”

“请你告诉我。”埃德温说。

法师推了推眼镜,眉峰因为连月来的困惑拧成一团。女巫乐不可支地看着他,仿佛他的困扰很有趣一般。她松开埃德温的胳膊,举起两只手,两根食指竖起,指尖点起两团火焰。

“‘转生’的过程就像这两团火,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有一件事不会变。”她将一团火焰扔向另一团,两团火相撞,融合又溃散,只剩下一团,“冲击之后,双方的记忆与灵魂都会破碎一部分,也融合一部分,最后剩下的的是谁并没有这么重要。”

火焰女巫甜蜜地笑起来,对着拘谨的法师眨了眨眼睛。她说:“反正,现在我是阿比盖尔呀,埃德温叔叔。”

兴高采烈的女巫重新挽上愁眉不展的法师,向着前方走去。

“你觉得最后的赢家是谁?”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戴着面具的男人询问着身边的幽灵。

展馆外的纪念品商店中,与画展中面具同款的纪念品正在热卖中,路遇戴面具的人一点都不奇怪。于是维克多戴上了能遮整张脸的款式,大摇大摆地带着塔砂走在瑞贝湖的街道上。

“如果你当初不拦着我,我们直接就知道答案了吧?”塔砂哭笑不得道。

经过一年前的那场大动荡,现在的塔砂距离完全回复还很远,不能继续让大范围内的瞭望塔充当眼线,要看热闹只能自己亲自去看。女巫母女决战之时,维克多正在进行例行撒娇,缠着塔砂不放,导致她没能前去围观。

“直接知道谜底多无聊啊?”维克多一本儿正经地说,“你觉得现在的火焰女巫壳子里是谁?”

“她不是说了吗。”塔砂说,“这不重要。”

“我还以为你对小的那个稍微有所偏爱呢,唉,你这无情的人。”维克多用夸张的咏叹调说,“你不介意一群一群老鼠中哪只活下来,是吧?”

大恶魔并不真想要回答,他已经做出了让自己心满意足的假设。与内容里的谴责截然不同,维克多说出这句指控时,用的口吻却是十足的洋洋得意。塔砂不用想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无非是“你其实谁都不在意”和“我就知道你只在意我”的沾沾自喜。在这一方面上,大恶魔的心态简直是某种中学女生,巴不得塔砂“倾尽天下只为你”,噫,这都几千岁的魔了,还这么中二病,已经没救了。

塔砂无奈地看着维克多自娱自乐,感到一股嫌弃与喜爱并存的复杂心态。说到底,这点而借题发挥都是撒娇,都是情趣,谈恋爱嘛,两个人自己高兴就好。这样想着,维克多俯身亲了塔砂一口,落点在大概是嘴唇的位置上。

“你什么时候才能重塑好能碰得到的身体呢?”维克多抱怨道,“什么身体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