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罩中的花盆抽出了嫩芽,并在很短的时间内长出了花苞。这古代植物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轻轻摇曳,宣告着尚且不为人知的结果。
魔导技师们抽着冷气,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风车一样转动。用来测量微量魔力环境变动的仪器在这巨量变动下宣告报废,只有大厅里被认为象征意义更大的大型魔力测量表在一格一格走动。它缓慢地走过一个个被认为该以百年计算的度量,观测者们目瞪口呆,继而奋笔疾书。
最沉稳的施法者也要动容,能够感知魔力的人群控制不住地心潮澎湃,在他们耳边,魔力正在欢歌。
各种法术如同淋了滚油的柴薪,爆发出了远超预计的威力。占上风的毒火龙正被火力压制下去,而法术的射程也被延伸得相当长,天空不再是天堑。一个射歪的法术穿过目标,向上,再向上,一路射落了一只报死鸟。法术的齐射在震惊中停了一小会儿,不久之后,他们将目标对准更上层的天空。
看上去就像一场烟火大会。
有人正跑向战场,她跑掉了鞋子,赤裸着双脚,却毫不在意。那是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妪,她垂垂老矣,在战场上却依然广为人知。亚马逊女王在离开战场后依然担当着教师,许多弓箭手都得到过她的指点。女王头戴金冠,手持长弓,她的脚步迅疾而轻快,像个年轻人一样。
她早就不年轻了,鹰隼似的眼睛开始昏花,灵敏的耳朵开始迟钝,老去的身体无法再忽略那些旧伤。这场决定了主物质位面命运的大战没有她的份,她只能目送学生与同族踏上战场,自己在战场之外祈祷与等待,因为她没有更多能做的事情——那都是过去了!力量在亚马逊女王衰老的身躯中涌动,允许这位垂垂老矣的战士再战最后一次。
亚马逊的秘术借助这股力量激发,纹身似的花纹在女王面颊上扩散,皱纹与旧伤消退,干枯的肢体再一次变得鲜活有力。白发依旧,但青春复返,在这短暂的时刻,停滞不前的职业等级开始暴涨,从高阶到准传奇。
她拉开了弓。
半透明的魔法长箭在弓弦上孕育,明亮的闪电缠绕着箭杆。这一箭蕴含了亚马逊女王一生的经验、技巧与催动下全部的精神与生命力,比启明星更璀璨。它离弦而去,呼啸着,奔向卡在半路上的混沌胃袋。
咻!
被击中的吞噬魔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裂痕正出现在它厚厚的胃壁上,难以遏制地扩散。黑袍法师们开始对那个伤口集中火力,仿佛敲击有裂纹的玻璃窗。亚马逊女王的魔箭打开了通道,那肥厚的恶魔领主在一连串攻击中痛苦扭动,开始一点点解体。
与此同时,非施法者的战斗一样如火如荼。
职业者越战越勇,他们对魔力的感度不见得高,但只要与塔砂有联系,就能分享这馈赠。即使是纯肉博的职业者也与魔力有联系,比如战士能用更高亢的战吼震昏敌人,刺客的潜行变得更加不可捉摸,背刺更加凶狠。最纯粹的力量注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奋战不休。
游侠雅各在敌人的尸体上抬起头,树语者德鲁伊们的施法正将这一带变成一片自然气息浓厚的小树林。他聆听着风声,感悟着冥冥中的启示,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就像得到自由那天,从普通人突然进阶成游侠一样,他在这股浪潮中学到了新的东西。
雅各摘下一片叶子,在唇边卷成一枚叶笛,笛声轻而悠长,在嘈杂的战场上几不可闻。没关系,被呼唤的存在能听见就好。
它们来了。
数十只、数百只猛兽蓦然浮现,踏空而来,半透明的身躯足不沾地。过去游侠的动物伙伴们,在魔力的浪潮中暂时获得了形体,它们从雅各身边跑过,冲向战场上的恶魔。这些动物之灵在进攻时一点都不像幻影,利爪与利齿沾染上恶魔的污血。一只红棕色的山狮在雅各面前信步走过,舔舐着唇边的血迹,雅各伸出手,搔了搔山狮之灵耳朵。
魔力的浪潮汹涌澎湃,恶魔也为之煽动,两边都杀红了眼。战况如火如荼,喊杀声响彻云霄,一道阳光蓦然冲破阴影,落在他们身上。弱小的魔物在被照射的那一刻便失去了形体,像被加热的冰激凌一样,迅速地融化成一滩血水。被照耀到的埃瑞安守军则越战越勇,温暖的光抚慰着他们的伤口,拔除恶魔带来的污染。
天上有太多东西,阴影女巫扩散的躯体、飞艇与无人机、回声女巫们的召唤物、飞行的恶魔、奔走的动物之灵……太阳很难直射到战场。这阳光并非天空上的日光,它来自骄阳之杖。
撒罗的教宗手握着金红色的权杖,他的鲜血顺着花纹流动,脸色倒比刚才更好。通过契约链接传来的力量一样补充了塞缪尔消耗的精神,让他有精力发动骄阳之杖。在面对深渊恶魔的时候,太阳神的权杖真不愧神器之名,它同时攻击了敌人,治愈起友军,此消彼长之下,战况进一步向主物质位面这边倾斜。
“奇迹,这简直是奇迹!”广播台的主持人声嘶力竭道,她的嗓子在此前的紧张状况中几乎哑了,现在看上去几乎脱力,“是的,还未完全进入我们位面的恶魔领主已经坠落了!那条三只头的恶犬正被死死压制,要击败它也只是时间问题!”
整个埃瑞安,许许多多握紧拳头的人为这消息欢呼。战场边的游吟诗人们也在欢呼,战场上暂时能空下来的战士们面露喜色。
“阁下,怎么了?”站在撒罗教宗身边的牧师,在欢呼声中小声问。
手持骄阳之杖的撒罗圣子面色凝重,尽管他的脸上重新出现了血色,如今的战场已经度过了危险的时刻,险些被深渊冲散的防线重新恢复,各处伤亡降低,脸色惨白的战地记者们眼中又重新出现了希望,塞缪尔的神情却绝对称不上轻松。
“这魔力……”他喃喃自语,声音渐渐低下去。
“有什么不对吗?”牧师担忧地说,“难道这魔力,不是执政官大人的计划之一?”
塔斯马林州的居民们不见得知道塔砂与地下城的关系,但他们习惯性的将大部分行动都挂钩到执政官大人身上。执政官娜塔莎总能救场,他们下意识相信着。
塞缪尔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再下去。“撒罗会保佑我们。”塞缪尔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愿如此吧,他想。
在整个主物质位面的战场上,恐怕只有塞缪尔察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天界与神明已经离去,作为撒罗圣子的塞缪尔,还能嗅到老对头的味道。在魔力的狂欢当中,他隐约感到不安。
有一件事其实可以放心,尽管这一波汹涌的魔力浪潮完全来自深渊,一些主物质位面生灵身上甚至出现了某些类似魔化的迹象,但接受力量的生灵们完全不用担心被深渊感染。魔化现象会在这股浪潮结束后渐渐消退,一切都只是暂时性的。塔砂像一个过滤装置,她吞吃掉深渊污浊的力量,提纯出最纯粹的魔力,哺育所有跟她关联的生物。
不过问题也在这里。
以上发生的全部事情,只在十几分钟之内。十几分钟内战局逆转,在战场各处,天上地上,发生了如此多的交锋。也在这十几分钟之内,地面之下,也发生了能让人心惊肉跳的改变。
地下城核心不再沸腾,像一锅煮沸的汤,已经趋向稳定。
肉眼都能看出它的变化,起初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石榴石,如今它的色彩黯淡下来,介于深褐色与暗红色之间,宛如凝固的血块。它尚且有深有浅,深色向浅色的部分慢慢扩散,浅色向深色过渡,要恢复成均匀的质地,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
除了塞缪尔之外,也有一些悲观主义的人们忧心忡忡,不相信免费的午餐,不相信从天而降的馅饼。其实主物质位面的生灵不用担心,地下城的居民不用担心,这从天而降的力量,已经有人替他们支付了代价。
代价由塔砂承担。
或者说,因果关系不是这个样子的。塔砂并非为了主物质位面的众生才付出了代价,而是她在与深渊的交易中逃不过付出代价的后果,于是她索性用这代价兑换了更多东西。
塔砂站在碎骨之上。
那堆骨头变得更碎了,它们毫无生机地躺在塔砂脚下。收割者安蒙粉身碎骨,魂飞魄散,这一回,再没有什么能将这些废料重新站起来了。
“出来。”塔砂说。
周围一片安静,无人回应,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的目的达到了,还在鬼鬼祟祟什么?”塔砂说,“滚出来!”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这片死寂的旷野上。
那是个……是某种东西,好像除了“东西”之外没法形容了。就算它大大方方地出现,就算这样面对面站着,还是没办法描述清楚。你不知道它是不是生物,是不是物品,是不是现象,只能说这儿有个“什么”,也仅此而已。
法魔领主,“无可识之物”拉什德嘉,它的称号果然也相当合适,一目了然。
遇上苍白的安蒙还可以说是巧合的话,等塔砂孤注一掷地决心接纳深渊时,她就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一进入深渊就被发现了。
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时间差还只是位面阻塞后重新流通的结果,就像两个气压不同的空间刚刚联通,产生一些问题是正常的。但出现在塔砂灵魂之间的隔阂,那暂时拦截在地下城核心与这具身体之间的隔阂,却绝非自然现象。当深渊之力冲破了隔阂,塔砂便能清楚地发现,这是恶魔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