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2 / 2)

维克多停了下来,目光在这提醒下闪了闪。那张脸上再次一片空白,好似被噪音困扰了一辈子的人,发现耳边一片安静。

“不再饿了。”他惊叹道,“那种……没完没了的渴望,它停下了。”

深渊的馈赠与枷锁永远钳制着深渊造物,从炮灰魔物到恶魔领主,脖子上永远连着项圈。空虚与饥饿的诅咒永无至今,至死方休,除非深渊自己剪断了傀儡线。

“当地下城之书的时候也不饿吧?”塔砂说。

“的确如此,但那时候也没有任何其他感觉。”维克多眯了眯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使用器具当容器时总是这样,所见所闻好像隔着雾气,没有欲求也不会满足,感知到的触碰好似隔着厚厚的布料,反而是疼痛削减最少。可要是使用这种有血有肉的身体,它们很快就会被深渊侵蚀,变得和本体的感觉相差无几,还是会饿。”

他顿了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我有一些很喜欢的灵魂,但我并不经常去看他们。”维克多说,“这群裸露在外的灵魂看上去那么好吃,我没法真正全神贯注地欣赏他们,总有一部分精力得用来控制自己,因为恶魔永远没有吃饱的时候。一群敲开壳的果仁,一群剥开壳的螃蟹,在你的餐桌上跳舞,而你饥肠辘辘,只需要伸手就可以取用,没有任何后果——最累人的部分是,你并不想这么干。”

“你能想象吗?”他抬头看向塔砂,带着那种孩子向玩伴分享经历的喜悦,“我才不会因为别人的好意落荒而逃,他们只是靠得太近了……想象一下,一块你强忍着不吃的肉,非要跳起来亲你的嘴唇?”

维克多在说话间舔掉了唇边的液滴,像此前舔掉飞溅到脸上的鲜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也被舔得亮晶晶的,塔砂突然想,要是这家伙依然穿着礼服就好了,礼服有个领口,很方便抓着往下拉。

现在的恶魔赤身裸体,于是塔砂只好把手伸到他脑后,往下摁。

谢天谢地,重生后那对弯角变小了不少,并不会与塔砂的犄角打架。

琥珀色的眼睛在错愕中睁大,维克多只愣了一下,很快不问缘由地低下头来,揽上塔砂的腰。他的舌头真的顶端分叉,他的牙齿是小小的三角形,让塔砂觉得自己在亲一条温顺的鲨鱼,或者其他掠食者——最精彩的部分在于,你知道他不会咬你。

这是地下城的心脏地带,他们就站在魔池旁边。作为身为地下城的福利之一,即使闭上眼睛,塔砂依然什么都看得到。

她能看见维克多低头时绷直的背肌,她的手一只落在对方后颈上,一只半环着他宽阔的后背,他们的肤色对比相当明显,像牛奶倒入热可可。那身巧克力色的皮肤摸上去柔软、温暖而结实,并没有爬行动物的特征。塔砂的手向下滑,越过收束的腰线,转战轮廓分明的腹肌。它们在被摸到时缩了一下,怕痒似的绷紧。

她能看见维克多依然睁着眼睛,那双竖瞳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与过去的谎言之蛇相似却不相同。谎言之蛇的眼睛有着冰冷的无机质感,像冰冷彩玻璃,即便面上带笑,那双眼中一样毫无笑意,冷眼旁观;这一双却让塔砂想到蜂蜜或顶好的枫糖浆,舔一舔能尝出甜味似的。

“以貌取人的家伙。”这个吻结束后维克多说,又像抱怨又像撒娇,“你过去对我冷若冰霜,现在如此热情似火,一定是垂涎我的美色。”

“很高兴看到你的脸皮厚度依然如故。”塔砂说,“真抱歉,我对一本书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

“太狭隘了,你是一座城池,我依然爱你呀!”维克多说。

“……是你的性癖太自由奔放了吧。”塔砂叹了口气。

“我这叫‘被你的灵魂所吸引’!”维克多说,舔了舔嘴唇。

“这话对一个恶魔来说真是充满了说服力啊。”塔砂拆台道,“我打赌你对男女老少各个种族的契约对象都说过这种话。”

“你这是种族歧视。”维克多嘟哝道,又伸手在塔砂面前挥了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为什么你听我说话时视线总往下跑?”

“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我们之间有着一部分身高差。”塔砂正气凛然地说,“为了脊柱健康考虑,我的视线在你的面部以下是很正常的。这绝不是出于什么其他理由,否则我大可以用地下城的视角看个饱,无论你的正面背面,上面下面,是不是?”

“你应该看着我的眼睛,而不是我的胸——我还以为这话只有姑娘们才需要说呢。”维克多诉苦道。

“地下城之书上就有你的眼睛,我已经盯它看很久了。”塔砂说,“而你的其他部分,我觉得很有必要在它们被衣服裹上之前多看几眼。”

“等等,你这不是承认在看了吗?!”

“你对被深渊放逐的结果有何感想?”

“我觉得心情复杂……喂,你不能老这样急刹车!”维克多哀叹道,“亲爱的主人,我对您的目光与视线没有半点意见,并且很乐意向您展示些别的没见过的东西。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死去活来这么多次、被困在书里池里这么多年嘛。”

这倒不完全是调情与装可怜,他伸展着脚趾踩在石砖上,后背靠着魔池,双手依然放在塔砂腰间,指尾勾着塔砂衣服的接缝处,贴着那一小块露出来的皮肤。新生的恶魔舒展着身躯,像结束了漫长冬眠的蛇在阳光下伸懒腰。时隔数百年,再度拿回记忆、重新开始感知的感觉如何?塔砂并不需要猜测,从链接另一边,传来快要哼起歌来的惬意。

“您知道,我其实不急着找东西把自己裹上。”维克多吃吃发笑,把脑袋搁上塔砂的颈窝,显然吃准了塔砂暂时也无心公事,“只要您想要,我不介意今后都这样跟您说话,过去地下城之书也不见得包裹了书皮嘛,我早在您面前赤身裸体很多年了。”

他的尾音打着轻柔的卷,分叉的信子在空气中颤了颤,舔了一口塔砂耳廓。他的双手依然规规矩矩,只是声音低沉,眉眼撩人,那等级比起地下城之书来高了不知多少,总算像个勾人的恶魔。

“照这么说,还有好多人看过你的裸体。”塔砂正儿八经地说,“比如阿黄,玛丽昂,怒魔赛门,撒罗圣子塞缪尔。”

刚才邪魅一笑的家伙瞬间被打回原形,每说一个名字维克多的脸就黑一点,听到撒罗圣子时不由得挤出一声被恶心到的呻吟。“你怎么能这样!太破坏气氛了!”他指控道,肩膀垮塌,继而整个人向下滑去,以此表现出他悲怆的心情。那高大的身躯不要脸地挂在塔砂的胳膊上,那颗热乎乎的脑袋贴着塔砂的胸口,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塔砂终于大笑起来,把他揪起来扔到魔池边上。

未来还有山一样多的事情需要解决,解开的谜题不容乐观,未知的部分还没有头绪。有一个世界的麻烦等着塔砂解决,有一个位面的敌人在虎视眈眈,但至少此时此刻,塔砂感到轻松愉快,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你不再属于深渊,你属于我。

第127章

这一次的白塔遗迹共同开发项目中,人员损失过半。

那天塔砂从星界归来,一行人通过先行者利安德尔留下的传送阵成功传送出了法师塔外,出现在距离白塔遗迹只有不到百米的地方。他们在法师塔中度过了将近一天,下面的利安德尔灯笼藤法术已经失效,通往法师塔的道路也已经合拢。现在的法师们还没有重新打开雷歇尔法师塔的能力,那些没能通过不恒定传送阵到达塔基的人们,被永远留在了那里。

只能庆幸所有法师与大部分法师学徒都被法师塔的奥秘吸引,在做选择时当机立断走进了传送阵吧。

这些伤亡让人遗憾,他们被登记进战争伤亡中,享有烈士的抚恤金。不过总体来说,此行得到的东西远远大于损失。在把星界法师赠送的恶魔残骸喂给维克多的时候,那些从宝库里得到的法师珍藏,也被带回了大法师塔。

所有活着出来的人都满载而归,一行人突然出现在白塔遗迹外的时候,附近的农夫们可不仅仅为了大变活人而瞠目结舌。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拿上了自己承重限度内最多的东西,活像一群搬家的蚂蚁,而塔砂简直捧着一座小山——她相信要不是再叠得高一点这座小山就会山崩,法师们绝对会要求她再多拿一点。护卫兵与塔砂忙于充当载具,法师与法师学徒亦然,人人都像超重货车。

人尽皆知,法系职业者大部分都对出门和运动不感兴趣,他们的细胳膊细腿只能负载最轻巧的布甲,只能挥动小巧的法杖,法师的法杖比德鲁伊法杖还轻上许多呢。但从那座古代法师塔里走出来的时候,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法系人士外观上都与蜗牛十分相似,每一个能放东西的位置都塞得鼓鼓囊囊。他们气喘如牛,双腿发颤,同时红光满面,仿佛半点都不为背了这么多东西疲惫。

旁观的农夫中有人说了句公道话:“要是让俺背着这么几口袋金币,俺也能走,还能跑咧!”

就是这个道理。

法师们抱着珍贵的古代法师遗产健步如飞,大法师塔迎来了一次大丰收。塔砂充当塔灵的幽灵分身旁观了一大堆倒抽冷气、捶胸顿足和捂在掌心里的尖叫,要是把此时此刻的场景用留影法术拍下来公放,一定会有不少人对法师的憧憬破灭,脑中“法师=优雅端庄冷艳高贵”的等式死得不能更死。

当然,搞不好也能动摇施法者威胁论,法师们那副恨不得抱着书亲几口的模样,跟逛商场抢完限量版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在过了将近一周之后,还会有法师在走廊上、食堂里莫名其妙地一个人笑起来。

古代魔文写成的法术书被快速地翻译,一大批研究者得忙着干这个。塔砂也能翻译,但她的翻译就和机器翻译一样,魔法书里有许多地方只有内行人才能明白细微的意思差别,而不少古代法术并不能直白地翻译成现代用语,阅读者得啃原版。最优先处理的文献是最高深与最浅显的那些:记载了强大法术的法术书,古代法师批阅的学徒作业。前者有利于即将到来的深渊战争,后者有利于法师传承。

“如果能早一点找到它们就好了。”白袍法师海登叹息道,“有许多过去的常识都遗失了,我们这些法师已经失去了改变的黄金时间,但学徒还有机会,早几年便利于一整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