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长桥开始剧烈摇晃,左侧从围栏到桥面全部断裂,只有右边的一根绳索还勉强连着。所有人向下一沉,大部分人抓住了仅存的绳子,也有人开始坠落。肢体僵硬的死灵法师首当其冲,还有两个手脚不快、没被人拉住的学徒。
塔砂展开翅膀,向下俯冲。
她飞起来后才觉得不对,恶魔之翼拍打着空气,这对翅膀过去轻得感觉不到,现在却非常沉重,像绑了两个铅球。塔砂飞得如此笨拙,比刚刚得到这具身体时更不协调,像被无形的粘稠丝线绑住。空气不对劲,身体不对劲,仿佛有股力道正抓着塔砂往下拉扯。她一下子想到之前用龙翼之躯在死魔区飞行的感觉,这种吃力感很相似,可是空气中的魔力一点儿都不贫瘠。
恰恰相反,塔砂飞离吊桥之后,分明感觉周围魔力更丰沛了。
从桥上跌落的人还在下坠,抓着绳子不放的人们自顾不暇,法师们的飞行术只能对自身使用,能对其他人或物施展的漂浮术限制诸多,对已经掉出几米远的那几位无能为力。那两个法师学徒还不会飞行术,多洛莉丝则专精死灵术,她的死灵术中没有一种能让她停止下坠。来不及多想了,塔砂纵身抓住了两个法师学徒,一手一个。
她刚才明明能轻松提着米兰达奔跑,这会儿抓住两个半大的孩子,却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两辆装甲车。塔砂艰难地振翅保持着平衡,而多洛莉丝已经快要掉出黑蜡烛的光照范围,距离她大概两米远。塔砂一咬牙,一头扎下去,让自己飞到死灵法师下面。
多洛莉丝准确地掉到了塔砂背后,摔到那一小块不妨碍振翅的脊背上。死灵法师又矮小又干瘦,此时这点重量砸到塔砂身上,她居然感到力不从心。塔砂向下坠落了一截,又是一截,两个学徒与一个法师的重量像山那样沉。
塔砂坠入黑暗。
许多双眼睛震悚地看着四个人被黑色幕布吞没,沉默像黑暗一样沉重。可怕的半分钟之后,那个拍着翅膀的身影又冲了出来。
塔砂依然左手右手各一个学徒,她没扔下谁,只是牙关紧咬,浑身的肌肉紧绷到发抖,汗水大滴大滴流下来。这具能轻松抓起一辆装甲车的身体好像突然被打回了原形,变成一个搬一桶水都气喘吁吁的普通人。汗珠落进眼睛里,让塔砂的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她用尽全力向上爬升,一时间连思考都变得迟钝而混乱,好似长跑最后冲向终点。
好消息是,没别人再掉下来。
不止没人掉下来,塔砂重新飞上去时他们还都爬了回去,那吊桥居然恢复了原状。垮塌的左边回到了原来的水平面,木板和绳索重新长好,还能看见一点没来得及恢复的焦黑。塔砂这才明白,吊桥之所以看起来全无伤痕、牢固如新,不是因为先行者与塔主的攻击完全没有损伤过桥面,而是因为它会自主恢复。
塔砂把两个法师学徒扔了回去,反应快的护卫兵赶紧抓住她背上的死灵法师,将多洛莉丝向桥面上拖去。沉重的行李被卸掉,尽管飞行的感觉还是不对劲,塔砂还是松了口气,准备再上升一点,飞回桥上去。
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脚。
此前塔砂感到向下拉扯的力道,而此刻这股力量实实在在,就是有东西在把她往下拉。滚烫的热度灼烧着塔砂的脚踝,一瞬间将裤脚烧成发脆的碎片,若非塔砂有着抗火能力卓越的龙属性,她的脚踝一定也会步此后尘。她低头,看到了肉红色的鞭子。
银刀还未挥出,又一根“鞭子”缠住了她的另一只脚。她在刚才的爬升中用掉了太多力气,一时间竟然没法挣脱出来。巨大的拉力双管齐下,难以抵抗,塔砂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她被硬生生拉了下去。
几个法术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落空,人们的惊叫声中,塔砂直直坠落。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往下坠落,还在往侧面坠落,似乎正偏离原来吊桥的位置,跌向墙壁的方向。塔砂什么都看不见,无法判断自己在短时间内下坠了多远。接着她又能看见了,双眼适应了一会儿这糟糕的环境后,塔砂捕捉到了一点光,来自脚上红色鞭子的光。肉红色的长鞭底下有暗红的火光,好似烧红的煤炭。
顺着这黯淡的光芒,塔砂看到了鞭子的另一边。
另一边也在发光,它们整个躯干都冒着舌头一样黯淡的火光——对,舌头。那不是什么“肉红色的鞭子”,它们来自两只生物张开的大嘴。
在塔砂坠向的那个方向,在那面遥远的墙壁上,两只壁虎似的生物长大了嘴巴,渴望地等待着舌头带着舌头上的猎物回归原位。
第121章
舌头的主人长得像壁虎,只是没有一条壁虎会长得如此庞大。它们的舌头跟塔砂的脚踝差不多粗,肥硕的身躯连头到尾足两米多长,躯干也不像壁虎一样瘦长灵活。它们皮肤上没有鳞片,通身覆盖着玄武岩一样粗笨的外壳,外壳的裂缝中露出暗红色的火光。
距离它们还有一段距离,热浪已经扑面而来。
墙壁越来越近,深渊的气息越来越明显,又明显又有些微妙的偏移。感受过纯正深渊气息的塔砂能感觉出不同,那种怪异的陈旧感让人产生了奇怪的联想,像腌制储存到有些变味的腊肉。
壁虎似的生物三五成群地趴伏在墙壁上,仿佛一片还未完全凝固的岩浆地。它们在塔砂靠近时抬起头,张开嘴,口中没有牙齿,只有大得惊人红得吓人的口腔。从那硕大头颅的比例看,这玩意倒更像大鲵,而塔砂一点都不想知道被它们咬住是什么感觉。
她毫不挣扎地下坠了上百米,甚至任由第三根舌头缠到脚上。她一路下坠,下坠,从这些肥壁虎的上空落到它们下方,过了一个极点后,舌头的牵引力从向下拉变成向上提,颇有弹性,好像蹦极时系着的绳索。塔砂一动不动,直到与墙壁的距离靠近到只有不到百米,她能看见舌头主人脸上小小的火苗,舌头的主人也能看清她——如果它们有眼睛的话。
塔砂在此刻弓身跃起。
她在一路下坠中缓过气来,摆脱了刚才筋疲力竭的状态。积蓄的力量足以让塔砂再度振翅,同时蜷缩,倒挂的身躯翻转过来,之前为了救人收起的银刀再度出鞘。
容易极了,如同镰刀割草。
有着深渊气息的生物被银刀顺利克制,一刀过去三根舌鞭应声而断。塔砂抓紧时间飞离了墙壁,沉重的恶魔之翼拍打着空气,一点点将她向上送去。
大鲵们抬起了头。
它们似乎全都是哑巴,哪怕是刚才被斩断舌头的那几只也没发出痛呼惨叫。这些东西没有像电影里的怪物一样吼叫示威,它们只是齐刷刷地张大了嘴巴,一张张红彤彤的嘴对着塔砂,仿佛河底竖起张开的一片蚌。
火焰从这片大嘴中喷射出来。
塔砂的抗火性很高,这些火焰也不会比龙息更强。但在它真正碰触到塔砂之前,她面前的空气被火焰加热,滔天热浪重重拍到塔砂身上。她正张开了翅膀准备飞行,一对恶魔之翼好似张满了的船帆,被这股汹涌的热气一冲,蓦然向后倒去。
确切地说,塔砂像被一辆重型车迎面撞到一样,刚刚开始上升的身躯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直角,倏尔飞了出去。
她竭力在半空中稳住自己,这努力相当艰难,就像一片叶子想在飓风中稳定身躯。塔砂在半空中翻滚,被抽打过的陀螺那样旋转,还不是水平旋转,而是上下翻转。这感觉极其怪异:塔砂在这阵热浪中轻巧得好像没有重量,但企图用自己行动的时候,她又觉得翅膀正带着千钧重负。
塔砂越向下坠落,周围的魔力越浓厚,她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被越来越多的无形之力牵扯。
她在这困境中忽然想起了此前在脑中一闪而逝的疑惑。
自摆脱流体守卫进入法师塔以来,他们的探索队毫发无损。从塔底到塔顶,甚至在走吊桥的前期,每个人都安然无恙,只除了那片魔法阵开启时率先被不明事物击溃的骸骨哨兵。
他们能安然来到这里,自然是因为先行者解除掉了所有陷阱。小到机关和施法魔像,大到成片的魔法阵,沿途一切全部拆除,塔砂能想象那位传奇法师一路推平面前所有阻碍的样子。既然如此,骸骨守卫为什么还会触发有效的陷阱?
是故意为之吗?是疏忽吗?是懒得拆吗?哪种都能勉强说圆,但哪种猜测都有不太对味的地方。相形之下,另一个猜想虽然也没有证据,却比前三者更容易说通。
那个攻击了骸骨哨兵的机关,在先行者走过的时候,可能根本没被触发。
先行者利安德尔是个人类传奇法师,他与骸骨守卫的本质差别不在体型与力量,而在于前者活着,后者死了。
队伍里的成员都是活人,带上来的不死生物只有骸骨守卫,也只有骸骨守卫遭遇了致命袭击。塔砂能做出大胆猜测,吊桥附近某些魔法陷阱,只会对不死生物产生反应。
这些针对不死生物的陷阱没在过去那位大法师经过时激发,它们得以幸存,静候不死系造物的出现。
就像针对恶魔系生物的陷阱,只对塔砂开放一样。
下面这些火焰大鲵就是冲着塔砂来的,周围那种沉重感一样针对了塔砂,或者说针对塔砂体内与深渊恶魔有关的部分。其他人看起来安然无事,唯有塔砂越来越焦躁。吊桥断裂时,她看见野法师鲁道夫坠落后立刻飞了回去,轻盈得像一只鸟,塔砂这个真正长翅膀的人却笨拙如企鹅,恶魔之翼变得近乎摆设,很难兜住风似的——从她至今在空中翻滚这点看来,那显然不是真的。
先行者利安德尔没有恶魔血统,针对恶魔的一切机关陷阱,都要靠塔砂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