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了半盏茶的时辰,花眠也不说话,只是忽然,她捂着鼻子发出了小声压抑的咳嗽。
霍珩怔愣着想,她其实,还没太可恶,一个姑娘家不远千里跑到这不毛之地来,还睡在外头染上了风寒,一大早洗衣做饭,到现在恐怕也没歇过。他看了眼手里裹了一层灰的衣裳,一咬牙,“衣裳不要你洗,把你的箱子搬到我帐篷里来。”
花眠面色一喜,正要说话,霍珩将脏衣服往木盆里一扔,抱着盆自己取水去了。
傍晚时分,霍珩与诸将议事毕,疲惫地回了自己帐篷。
那乖巧的女人正蜷着双足窝在他的虎皮椅上看书,她那嫁妆箱除了装一些衣物和水粉,别的怕是无法盛下,这书是霍珩摞在自己案几上鲜少翻动过的兵书。
他轻轻一哼,冷着脸道:“话我要同你说清楚。”
花眠翻着书,眼也不抬,语调慵懒:“将军请说。”
这女人。霍珩面沉如水,“虽然你很想嫁我,但我却不想娶你,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哄得住我的舅舅和外祖母,但你哄不了我和我母亲。我不喜欢你,你留这儿只会受委屈。”
花眠放下了书,朝他盈盈而笑,“什么委屈?”
她一笑起来,便让霍珩身上有些发毛,大抵戏文话本子里的坏人,尤其是坏女人,便是如此笑的,和两年前还在京中耀武扬威的大反派傅君集如出一辙,笑得让人感到又聪慧又可怕——霍珩捏住了拳。
“先说好,我是不可能碰你的。”
“你是清白之身也好,不是也罢,爷不在意,但你举止轻浮,行为孟浪,不是爷喜欢的那种姑娘。你请得动圣旨,让公鸡替我拜了堂,那是你的本事,但我霍珩顶天立地的儿郎,是不可能被摁头结婚的。你再喜欢我也不行。”
“等这趟我把马场的事料理完,即刻,我和你回长安,请陛下将婚退了,你还是完璧,以后各自婚娶两相便宜。”
霍珩侧过身,将心里的打算说完,身旁却无动静。
他忍了忍,猛一回头,身旁挨着虎皮椅的妇人,梳着女子出嫁后才能梳的妇人发髻,眼波如雾地望着自己,可怜地问道:“将军,恭桶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霍珩:妈呀,舅舅给我娶的是个戏精老婆?!
第4章
霍珩的思维一瞬间没跟上来,岔了口气,“你说什么?”
便见花眠那双水盈盈的明眸无辜地望着自己,霍珩暗暗咬牙,随手往夜壶一指。
军营里一切从简,有个其貌不扬的夜壶,还是看在他是将军的份儿上,别人是没有的。
但太简陋了,霍珩也知道。不过他以为这个女人至少会装得贤良大方,不会嫌弃的,岂料花眠却不依:“将军,这……奴家毕竟是女儿家……”
“有个方便的东西已经不错了,你还挑了起来?你要什么都没有,若不乐意,自己回长安去。”
霍珩一吼,见那女人安静下来,又垂下了眸子,不知思忖着什么。
她那双肩单薄得可怜,纸片一般,不知载不载得动一片羽毛。
霍珩的舌头抵住了左腮,与花眠僵持了片刻。
“那玩意我不怎么用,本来只是摆着好看,我们男人撒尿站成一排互相脱了裤子也不嫌尴尬,我等会儿拿去洗了,刷得干干净净的,你自个儿以后留着用吧。”
天知道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自己脸!霍珩的眼神要冒火了。
花眠片刻不说话,书册沿着雪臂滚落在脚边,摊开。
皇帝舅舅宠爱他,连《孙膑兵法》的孤本都赐给了他,花眠正看的这本便是他自己拓下来的,虽是拓本,却也是绝无仅有的。
那雪白的玉手盖着书册,宛如嫩笋尖儿的指头,拈着书页,霍珩一时竟觉得,这书到了她手里,撕了也都不怎么可惜了。
这个念头一起,让他错愕之际,感到了一丝羞愧。
花眠低低地说道:“多谢将军。还有……”
“怎么还有?”
花眠抬起了头,与他对视,“将军,有浴桶吗?”
“你……”霍珩长长抽了口气,“哪来这娇贵脾气,我将你的府邸给你搬到这儿来吧?”
花眠又微微错开了目光,“将军见谅,花眠从前是花家的嫡女不假,可自从流落青楼之后,那些骄纵的脾气怎敢再有?我也可以不要恭桶,也可以只拿木盆洗浴,只是嫁给了将军,便是将军的人,被旁人看见了,他们怎么想?这里就我一个女子,若是传出闲话去,于我名声固然有碍,可将军若因此被人笑话,我难辞其咎。”
霍珩一怔,感到一阵牙酸,“你还是为了我了?”
花眠不说话,点点头。
霍珩咬牙一笑,笑得张牙舞爪的,“你厉害,还要什么,我明日便让人去城里买!”
花眠一笑,从虎皮椅上起身,走到了霍珩读书写字的案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
纸抽出来了,纸镇压好了,墨也磨了,若说她没有处心积虑,霍珩信自己是傻子了!
他的嘴角抽了抽。
花眠写好了,将纸抽出来给他,霍珩一接,顿时眼尾直跳,短短工夫她竟然密密麻麻写了二三十样 !
他咬牙道:“夫人还要写么?”
这声“夫人”唤得真是切齿拊心,恨不得吞之而后快。
花眠眯着眼睛微笑,“不要了,将军拿着这张纸添置便好,要是将军心疼眠眠,多买些回来,眠眠肯定会喜欢的。”
一会儿一变脸,霍珩难以招架,只好冷冷哼了一声,将纸三下折好,揣进了自己的衣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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